那是双很深的眼睛,瞳色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映着她的翅膀,没有她预想中的恐惧或厌恶,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还有……赞许?
像老兵看着一个合格的新兵那样,带着认可的暖意。
这个认知让她动作微滞。
“左边!”男人突然低喝一声。
上书言立刻回神,侧身躲开能量束,光束擦着她的黑翼飞过,灼烧得羽毛发出“滋滋”声。
同时她的黑翼往前一推,将男人从另一道攻击的轨迹里撞开。
两人的肩膀在半空擦过,她能感觉到他制服上残留的硝烟味,混着一种清冽的、像雪后松林的气息——那是属于“外面世界”的味道,陌生却不令人排斥,不像天环族人身上总带着的兽皮腥气。
最后一名盗宝者被男人的短刃抵住咽喉时,沙砾终于落定。
“滚。”男人的声音很冷,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盗宝团成员连滚带爬地逃走,机甲的引擎声像受伤的野兽般呜咽着,很快消失在峡谷深处。
乱石滩上只剩下满地狼藉。
断裂的能量枪、散落的弹夹,还有几滩泛着荧光的机甲润滑油,像打翻的颜料,在沙地上画出诡异的图案。
上书言收起黑翼,羽尖轻轻扫过地面,带起一小股沙尘。
被能量束灼烧的地方传来刺痛,她却只是皱了皱眉,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匕,转身就要离开。
她不习惯与任何人产生交集,哪怕是刚刚并肩作战的人。
手腕却被轻轻攥住了。
男人的掌心很烫,带着战斗后的余温,指腹有层薄茧,应该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那温度触在她手腕的皮肤上,竟让她莫名地想起小时候在仙舟罗浮,被老兵长拍过的肩膀——那是她成为云骑新兵时,第一次完成巡逻任务后,老兵长带着胡茬的手落在她肩上,也是这样带着力量的暖意。
她猛地抽手,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警惕地盯着他,脑后的白翼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羽毛根根竖起。
“抱歉。”男人松开手,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我叫砂金,隶属星际和平公司。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种沉稳的质感,像打磨光滑的玉石,敲在心上时并不刺耳。上书言抿紧唇,没回答。
在这颗星球上,名字是多余的东西,天环族人叫她“黑翼怪物”,荒野的风不会喊她的名字,连她自己都快忘了,除了这对翅膀,她还有一个属于“人”的标识。
砂金似乎看穿了她的戒备,没再追问,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徽章——刚才打斗时不慎掉落的。
菱形的徽章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流淌的沙河,中心嵌着一块金沙色的石头,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像他头发的颜色。
“刚才多谢你。”他将徽章别回胸前,目光落在她的翅膀上,停顿了一瞬,却没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补充道,“他们是星际盗宝团,专门掠夺未登记星球的资源,手段狠辣,你以后遇到要小心。”
上书言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危险?她从小到大,每天都在和危险打交道。
沙暴、毒虫、天环族的石矛,哪一样不比这些盗宝者更致命?
砂金注意到她黑翼上沾着的苔藓和划痕,尤其是刚才被能量束灼烧的地方,羽毛已经焦黑卷曲。
他又看了看她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袖口和裤脚都打着补丁,显然是自己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很结实。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递过来:“这是止血凝胶,对刀伤和能量灼伤都有效。”
盒子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边缘有精致的纹路,一看就不是这颗星球的产物,像某种贵重的饰品。
上书言盯着那盒子,没接。
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对她释放善意?是因为她帮了他?还是……另有所图?她的翅膀?这颗星球的资源?
“拿着吧。”砂金没收回手,语气里带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像在对待一个需要保护的幼崽,“就算不喜欢外人的东西,留着应急也好。荒野里受伤,可不是小事。”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脑后的白翼,又落回黑翼上,眼神坦然得像在谈论天气,“你的翅膀很漂亮。黑色的像凝住的星夜,白色的像初落的雪。”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漂亮?
她活了二十五年,从没人用这个词形容过她的翅膀。
天环族人叫它“诅咒”,说黑色的羽毛会污染神树的根系;孩子们见了会哭着躲进母亲怀里,母亲们则会用石头砸她,骂她“带来厄运的怪物”;连荒野里的秃鹫,都会对着她的黑翼发出威胁的嘶鸣。
只有他,这个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陌生男人,说它“漂亮”。
上书言的指尖动了动,终于还是接过了那个盒子。
入手微凉,触感光滑,和她粗糙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上书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久未开启的门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叫上书言。”
这是她转生后,第一次对陌生人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个属于过去,属于仙舟,也属于现在这个背负着黑白双翼的自己的名字。
砂金的眼睛亮了亮,像有阳光落进了黑曜石里,瞬间驱散了眼底的冷意。“上书言。”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在品味这三个字的重量,“很好听的名字。像……刻在星石上的箴言。”
他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通讯器,屏幕上闪过一行绿色的代码,应该是任务提示。“我还有任务要处理,先告辞了。”
他转身时,左臂的伤口又渗出血迹,染红了银灰的制服,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上书言看着那抹刺目的红,鬼使神差地喊住他:“你的伤……”
砂金回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穿透云层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乱石滩上的肃杀。
他举起手里的止血凝胶晃了晃,金色的发丝在风里动了动:“没事。正好用上。”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峡谷拐角,银灰色的制服在绛紫色的背景里,像一道逐渐淡去的光。
只留下一串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清冽的松木气息。
上书言站在原地,握着那个银色的盒子,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进来,熨帖着某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暖意,像寒夜里突然闯入的星火。
风又起了,卷起沙砾打在紫晶岩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盒子,又摸了摸腰后的黑翼,被灼烧的地方还在疼,但羽尖的蓝紫色光晕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些,像被注入了新的光。
也许,这个总是刮着风沙的世界,并不全是冰冷和排斥。
远处的天际,橙红色的太阳正缓缓西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的黑白双翼在沙地上交叠,像一幅刚刚落笔的画,终于有了第一道温暖的色彩——那是属于砂金的、金沙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