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的上书言,早已习惯了与荒野为伴。
峡谷的风是她最熟悉的伙伴,带着沙砾的棱角,年复一年地打磨着她的轮廓,也磨硬了她掌心的茧。
这年的风比往季更烈,裹着干燥的沙砾刮过岩壁时,总像有无数细针在呜咽。
她刚在雾林深处找到一窝蜜蚁,这种通体金黄的虫子会将甘甜的汁液储存在腹部,是她冬季储备粮里难得的甜。
黑翼上沾着几片深绿的苔藓,那是为了避开巡山的天环族人,特意从湿滑的岩壁缝隙里钻过时蹭上的。
她抬手拂了拂,羽尖的蓝紫色光晕随动作闪了闪,像压在墨色绸缎下的碎星,在蛮荒的底色里透着隐秘的光。
返程时路过乱石滩,一阵金属碰撞声突然刺破风里的沙响。
那声音很陌生,不是石矛敲击岩石的沉闷,也不是野兽利爪刮擦的尖锐,而是带着某种规律的脆响,像有坚硬的器物在高速碰撞、碎裂。
上书言下意识地压低身体,后脑的白翼瞬间绷紧——羽毛根根竖起,像警惕的猫科动物炸开的绒毛。
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本能,任何异常声响都可能意味着危险,或是天环族的狩猎队,或是更凶狠的掠食者。她借着一块半人高的紫晶岩掩护,探出头看向声源处。
乱石滩中央,一群穿着杂色机甲的人正围成一圈,手里的能量武器闪着刺目的红光,像一群蓄势待发的毒蝎。
他们的机甲明显是拼凑改造的,肩甲上还留着锈蚀的弹孔,背后都印着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
上书言在偶尔飘到这颗星球的废弃星舰残骸上见过类似的标记——曾有个垂死的星际拾荒者告诉她,那是“盗宝团”的记号,一群在星际间流窜的掠夺者,眼里只认资源和武器。
被围困在中间的,是个穿着银灰色制服的男人。
他的制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左胸别着枚菱形徽章,在沙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与盗宝团的混乱不同,他站得笔直,即使左臂的制服被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暗红的血正顺着布料往下渗,在银灰的底色上晕开一朵丑陋的花,也没显出半分狼狈。
最显眼的是他的头发,像被阳光熔铸成的金沙,在绛紫色天幕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泽,与这颗星球的蛮荒格格不入,像不慎坠落在戈壁里的星辰。
“放弃吧,‘石心’的人。”盗宝团头目狞笑着踹开脚边的碎石,他的机甲手臂“咔哒”一声弹出一柄锯齿刀,刀刃上还沾着干涸的黑褐色污渍,“这颗星球的‘星髓’矿脉,可不是你们星际和平公司能独吞的。识相点就交出勘探数据,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男人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了一道射来的能量束。
光束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击中身后的岩石,炸开一团刺眼的白光,碎石飞溅。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短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动作利落得像猎豹蓄势。
可围上来的盗宝团成员越来越多,足有七人,而他明显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胸口起伏的幅度比最初大了些,呼吸也粗重了些,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沙地上洇开一小点湿痕。
上书言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紫晶岩的棱角,指甲缝里嵌进细小的晶体碴。
她本该立刻离开。
这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外来者,和天环族人一样,都属于“麻烦”的范畴。
过去十年里,她遇见过三拨类似的人:有穿着白色长袍、拿着扫描仪的勘探队,看到她的翅膀时眼里闪着研究标本般的贪婪;有满身伤痕、躲避追杀的逃犯,对着她的黑翼啐骂“怪物”,仿佛这样就能转移自己的晦气。
无一例外,他们都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像秃鹫盯着腐肉般盯着这颗星球的一切。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男人左臂的伤口上时,动作顿住了。
那道伤口很深,血珠正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沙地上洇开一小朵暗红,像她小时候在仙舟见过的、被踩碎的红山茶。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专注地盯着逼近的敌人,金色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刻,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极了记忆里某个总是蹙着眉的身影,那个即使中了孽物的暗算,也只会咬着牙站直的云骑将军。
盗宝团的锯齿刀再次挥来,带着撕裂空气的风声。
男人侧身躲闪时,后腰露出了破绽,另一名盗宝者的能量枪已经对准了那里,那是能量护盾覆盖不到的死角,光束一旦命中,足以击穿骨骼。
几乎是本能地,上书言展开了黑翼。
墨色的翅膀在阳光下展开成两道扇形的屏障,足有一米长的翼展带起强烈的气流,卷着沙砾和碎石,像突然掀起的小型沙尘暴。
她借着风势扑向战场,右手甩出一直别在腰间的石匕。
那是用雾林最坚硬的玄铁石打磨了三个月的成果,边缘锋利得能削开最厚实的兽皮。
石匕带着破空声,精准地砸中了盗宝者持枪的手腕。
“谁?!”盗宝团成员惊呼着回头。
当他们看清上书言的翅膀时,眼里瞬间爆发出比看到男人时更强烈的惊诧。
尤其是腰后那对展开的黑翼,在沙光下泛着蓝紫边晕,像暗夜里突然出鞘的刀;而脑后那对雪白的小翅膀正微微颤动,像栖息在暗夜边缘的星鸟。
这种诡异的组合,让这群见惯了星际奇景的掠夺者都愣了半秒——他们见过生翼的种族,却从未见过如此矛盾又和谐的存在。
就是这半秒的空隙,男人动了。
他像早就预判到时机,短刃出鞘时带起一道寒光,精准地挑飞了离他最近的能量枪。
同时侧过身,恰好与扑过来的上书言形成夹击之势。他的动作沉稳有力,每一次挥刃都直指机甲关节或能量接口,显然受过极其专业的训练;而上书言的攻击则完全是荒野里磨练出的野路子,黑翼时而化作盾牌挡住侧面的袭击,硬抗下能量束的余波(羽毛被灼烧得发出焦糊味),时而猛地扇动制造混乱,石匕专挑机甲关节这类脆弱处下手,刁钻得让人防不胜防。
“这女人的翅膀……是铁做的?”有盗宝者被黑翼扫中,机甲外壳瞬间凹下去一块,疼得闷哼出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变形的肩甲。
上书言没理会他的惊呼,一个旋身避开背后的攻击,黑翼顺势往后一甩,羽尖的蓝紫光晕突然亮得刺眼。
那是她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摸索出的能力,能短暂凝聚星能。
光晕像淬了电流般击中追来的盗宝者,对方惨叫一声,机甲瞬间短路,冒出阵阵黑烟。她落地时,正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