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像黏稠的墨汁,糊在鼻腔里,呛得我混沌魔脉都在发闷。
这是两界战场的第七天,尸山堆到了断情崖的半山腰,修仙者的“浩然灵气”和魔域的“幽冥魔气”在空气中冲撞、腐烂,散发出一种让人作呕的甜腥——就像三百年前,焚心香烧穿母亲灵脉时的味道。
我踢开脚边半只断裂的修仙者手臂,玄色长袍下摆早已被血浸透,黏在小腿上,每走一步都带着“撕拉”的滞涩感。幽冥寒气从衣料里渗出来,冻得皮肤发麻,但我不在乎。三百年了,魔域的寒气、战场的血腥、骨头碎裂的脆响,早就成了我活着的“背景音”。
直到靴底碾过一块“不对劲”的东西。
不是尸体的僵硬冰冷,是带着微弱弹性的、蜷缩的弧度,甚至……有丝若有若无的温热,透过厚厚的靴底渗上来。
我的魔气瞬间绷紧了。
混沌魔脉对“活物”的感知比任何法器都灵,尤其是这种藏在尸堆里的、带着强烈“求生欲”的活物。我停下脚步,指尖的骨刃无意识凝出半寸,冷光扫过尸堆时,终于在一堆断裂的令牌后面,看见了那双眼睛。
太亮了。
血糊糊的小脸埋在发黑的尸块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像被暴雨洗过的黑曜石,死死盯着我。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倔强,像我小时候在灭门现场攥着米糕的样子——明明浑身发抖,却偏要瞪得人心里发毛。
“修仙者的种?”我开口时,喉咙里还卡着战场的戾气,声音哑得像磨石头。骨刃又长了半寸,寒气顺着指尖往掌心跳,这是我杀人前的本能反应。
他却突然往后缩了缩,怀里的东西“啪嗒”掉在血水里——是半块啃得坑坑洼洼的麦饼,边缘还沾着他的牙印。他没去捡,只是咬着下唇,血珠从唇缝渗出来,混着脸上的污渍,看着又倔又可怜。
“他们……杀了我爹娘。”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颤音,却咬得极清楚,“把我丢来喂魔……我不是修仙者的种。”
这句话砸过来时,我的混沌魔脉突然“嗡”地一声震颤。
三百年前,我也是这样对着屠门的修仙者嘶吼“我不是魔崽子”,可他们的剑还是刺穿了父亲的心脏。那时候我攥着的米糕凉透了,硬得像石头,硌得手心生疼。
骨刃在指尖慢慢消散,魔气泄了力,指尖有点发麻。我蹲下身,血腥味更浓了,混着他身上那股奇怪的草木香——不是修仙者的清心草味,是种很软的、像山野里被太阳晒过的蒲公英味道,冲淡了些许尸堆的腐气。
“抬头。”我的声音不自觉放软了些,连自己都没察觉。
他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脸。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眉骨流到眼睑,他却没眨一下眼,只是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那眼神里有警惕,有恨意,还有一丝藏不住的……茫然,像迷路的小兽,不知道眼前的“魔”是敌是友。
我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混沌魔脉在蠢蠢欲动,不是杀戮欲,是一种更陌生的冲动——想伸手擦掉他脸上的血污,想把他从这尸堆里捞出来。
“想活?”我问,掌心的魔气不自觉凝成暖融融的一团,熨帖着指尖的寒意。
他猛地点头,动作太急,额角的血珠滴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想!”
“跟我走。”我站起身,伸手想去拉他,却发现他的胳膊细得像根柴禾,手腕还没我的拇指粗,生怕一用力就捏碎了。最终我弯腰,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他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似的,小爪子下意识抓住我的玄袍领口,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飞快,像擂鼓,震得我胸口的混沌魔脉也跟着轻轻跳。
“别动。”我低喝一声,魔气却更柔了些,在他身上裹了层暖障,“摔下去,就真成魔的点心了。”
他果然不动了,只是小身子还绷得紧紧的,呼吸急促地喷在我颈侧,带着刚哭过的微哑气音。魔域的玄袍浸了幽冥寒气,寻常人碰一下就会起冻疮,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来,烫得我锁骨处有点发痒。
“冷……”他小声嘟囔,往我怀里缩了缩,小脑袋蹭到我下巴,毛茸茸的头发扫过皮肤,有点痒。
混沌魔脉突然自发地涌出暖意,顺着手臂流进他身体里。我愣了一下——这魔气我从未刻意控制过,它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在心疼这小家伙的冷。
“现在呢?”我问,低头时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沾着点血污,像朵被踩过的小蒲公英。
“不冷了……”他的声音软了些,抓着我领口的手也松了,小胳膊试探着环住我的腰,像找到浮木的溺水者,“师父的魔气……是暖的。”
师父?
这两个字钻进耳朵时,我的混沌魔脉突然漏跳了一拍。三百年了,从没人敢这么喊我。修仙者叫我“魔头”,魔域的人喊我“魔尊”,只有这声带着奶气的、怯生生的“师父”,像颗温水泡过的蜜饯,猝不及防甜到了心底最硬的地方。
我没应声,只是抱着他往万魔殿走。夜风灌进玄袍,带着两界战场的戾气,但怀里的小身子很暖,暖得让我第一次觉得,这漫漫长夜好像没那么难熬。
回到万魔殿时,寒铁地砖的冷气顺着靴底往上窜,冻得我膝盖有点发僵——以前我从不在乎这些,魔域的冷早就刻进了骨头里。但低头看见怀里熟睡的小家伙,我突然皱紧了眉。
“设暖灵结界。”我对守殿的魔仆下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再去拿床最厚的云丝被,要晒过幽日的。”
魔仆愣了一下,大概从没见过我为了个凡人如此“兴师动众”,但还是赶紧应了。
把他放在偏殿的软榻上时,他还没醒,小眉头却皱着,像是在做噩梦。我伸手想抚平他的眉峰,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就被烫了一下——不是热,是他的灵气在微微发抖,像受惊的小兽。
混沌魔脉又开始自发地安抚他,一缕缕暖魔气缠上他的手腕,像在轻轻拍哄。我看着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小嘴巴动了动,发出梦呓般的气音:“娘……不疼……”
心口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有点闷,有点酸。
我坐在榻边的寒铁凳上,没走。偏殿的烛火跳了跳,映得他的小脸明明灭灭,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我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蒲公英混着暖魔气的软香,能感觉到混沌魔脉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格外温顺——三百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我的魔气里没有杀戮和冰冷,只有暖意。
殿外传来长老们的争执声,大概又在骂我“昏聩”。我没理会,只是伸手碰了碰他攥紧的小拳头——他睡着时还在用力,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红痕。
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把那枚刚炼好的暖灵玉佩塞了进去。玉佩被我的魔气焐得暖暖的,刚好能填满他小小的掌心。
“以后,有我在。”我对着熟睡的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没人再能让你疼了。”
烛火摇曳,寒铁地砖的冷意似乎被软榻上的暖意冲淡了些。我靠在凳背上,听着他的呼吸声,混沌魔脉第一次如此安静,像被温水泡过的石头,连带着三百年的孤独和戾气,都好像被这小家伙的体温焐化了一角。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所谓“代入骨血的冷”,从来不是魔域的寒气,是心里没个能牵挂的人。而现在,这尸堆里捡来的暖光,终于让我觉得——这万魔殿,好像有了点“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