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风卷着雪沫子,灌进后心的伤口里,冻得骨头发疼。
我趴在断情崖的雪地里,视线被血糊住,只能看见那把钝剑的剑柄在眼前晃。深蓝色的穗子沾了雪和血,像条濒死的蛇,被风推着往崖下滚,却在半道被块碎石勾住,悬在深渊边缘,晃晃悠悠的。
“魔尊!”
熟悉的嘶吼穿透风雪,是魔域的亲卫长墨鸦。他浑身浴血,玄色的战甲破了好几个洞,手里的长刀还在滴着血,踩着积雪往我这边冲,身后跟着几个残兵,被修仙者的剑影追得步步紧逼。
墨鸦的刀劈出一道魔气,震退追兵,弯腰想扶我,指尖刚碰到我的胳膊,就被我反手按住。后心的钝剑还插在肉里,锁灵散像冰碴子在血管里钻,每动一下,混沌魔脉就发出“咯吱”的脆响,像要碎了。
“带……带他们走。”我咬着牙,血沫子从嘴角涌出来,溅在雪地里,“别管我。”
墨鸦的眼眶瞬间红了,单膝跪地,拳头砸在雪地里,发出“咚”的闷响。“属下无能!护不住魔尊!” 他身后的残兵也跟着跪下,甲胄碰撞的声音混着风雪,像在哭丧。
锁灵散在此时发作了。
一股剧痛从后心炸开,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窜,像有无数把小刀子在同时割肉。混沌魔脉被死死攥住,力量被一点点往外抽,连带着三百年的记忆都在发飘——尸堆里的麦饼、万魔殿的暖玉、藏书阁的墨香,还有清寒踮脚亲我脸颊时,睫毛扫过皮肤的痒。
这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心口更疼了。
“走!”我猛地推开墨鸦,骨刃撑在雪地里,逼着自己站起来。后心的钝剑跟着晃动,刃口在血肉里碾过,疼得我眼前发黑。但我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断情崖上,倒在她亲手刺的剑下。
墨鸦咬了咬牙,突然挥刀砍断悬在崖边的穗子,把那截染血的深蓝色布条塞进我手里,又解下自己的护心镜,往我后心的伤口按去。“属下断后!魔尊往东边走,那里有秘境入口!”
护心镜的寒气压下些许疼痛。我攥紧穗子,布条上的血还没干,带着她的灵气——那股蒲公英的软香里,混着锁灵散的腥甜,却在最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暖意,像没燃尽的火星。
转身往东边冲时,听见身后传来墨鸦的怒吼和刀剑碰撞的脆响。风雪卷走了他的声音,也卷走了我最后一丝力气。混沌魔脉的力量流失得更快了,视线里的雪变成了血色,脚下的路开始发飘,像踩在棉花上。
秘境入口藏在崖壁的裂缝里,潮湿的石壁渗着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像谁在数着心跳。我跌进去时,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后心的钝剑终于“哐当”掉在地上,溅起一地水珠。
黑暗瞬间涌了上来。
再次睁眼时,秘境里的残烛在石台上明明灭灭。烛油顺着台沿往下滴,“啪嗒啪嗒”落在我手背上,烫得发麻。我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后心的伤口被草草包扎过,布条上的血已经发黑,锁灵散的腥甜却越来越浓,钻进鼻腔,刺得混沌魔脉阵阵抽痛。
“咳……”喉咙里涌上腥甜,我侧头咳出一口血,血落在草堆里,很快被吸干,只留下深色的痕。指尖还攥着那截穗子,深蓝色的布条被冷汗浸得发皱,上面的同心咒灵气早就散了,只剩下冰冷的死气。
石门外传来“沙沙”声,是魔域的医师在熬药。药罐里的草药翻滚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响,苦气顺着门缝钻进来,混着石壁的潮气,让这秘境像口没盖的棺材。
“魔尊醒了?”医师端着药碗走进来,看见我睁着眼,手抖了一下,药汁溅在石地上,“属下……属下无能,锁灵散的毒太深,只能暂时压制,没法……”
我没看他,指尖捻着穗子上的血痕。那血痕很淡,像被什么东西擦过,边缘还有点发毛——是她的指尖吧?在刺出那剑后,她是不是抬手碰过剑柄,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对着血痕发愣?
医师把药碗递过来,陶碗粗糙的边缘硌着我的掌心。药汁黑得像墨,散发着幽冥草的苦,我却在这苦气里,闻到了丝暖阳草的甜——和那晚灵米粥里的味道一样,淡得几乎抓不住。
“她……”我开口时,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在我倒下后,去了哪里?”
医师的头埋得更低了,指尖抠着药碗的边缘,指节泛白。石门外的风声突然紧了,卷着雪沫子拍打石壁,“呜呜”的像哭。“探子说……说苏小友跟着剑尊回了浩然宗,据说……据说被奉为座上宾,剑尊还赏了她……”
后面的话被风声吞了。我捏着药碗的手猛地收紧,陶碗“咔嚓”裂了道缝,药汁顺着指缝往下流,烫得我指尖发麻。座上宾?赏了她什么?是比万魔殿的暖玉更珍贵的宝贝,还是比忘川花海更美的风景?
穗子在掌心被攥得变了形,布条上的血痕被冷汗晕开,像幅被揉皱的画。我想起她在藏书阁拼补“同心咒详解”时,指尖掐出的红痕;想起她磨剑时,鼻尖沾着的铁屑;想起她喂我吃护脉丹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疼……
这些画面在锁灵散的毒性里翻涌,像刀子一样割着混沌魔脉。疼得最厉害时,我蜷起身子,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壁,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混着石门外的风雪声,像首难听的曲子。
不知过了多久,毒性终于退了些。我扶着石壁站起来,走到石台边,拿起那把掉在地上的钝剑。剑柄的麻绳沾了秘境的潮气,变得沉甸甸的,刃口的坑洼里还嵌着我的血,在残烛下泛着暗紫。
指尖抚过那些坑洼时,突然摸到个异常的痕迹——在最深处的一道刃痕里,嵌着点极细的粉末,不是锁灵散的白,是种淡金色的,被魔气一碰,竟微微发亮。
是浩然宗的“清心散”。
能安神,却也能压制情绪,让人心硬如铁。
我捏着刃痕的手猛地一顿,混沌魔脉突然“嗡”地跳了一下。那晚她磨剑时,是不是往刃口撒了这东西?是不是在刺出那剑时,她也在和自己的心疼较劲?是不是那句“从始至终,我都是修仙者”,是她咬着牙,用清心散压着眼泪说的?
石台上的残烛“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了刃痕里的金粉,也照亮了穗子上那道若有若无的、被指甲掐过的痕。
锁灵散需以心头血为引,清心散能压情绪……她做了这么多准备,却还是在血痕上留下了犹豫,在灵气里藏了暖意。
我把钝剑抱在怀里,像抱着块烧红的烙铁。后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锁灵散的毒性像条蛇,盘踞在魔脉深处,提醒着我那场背叛有多痛。可穗子上的暖、刃痕里的金粉,又像两根细针,扎破了“彻底绝情”的硬壳,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还没死透的念想。
石门外的风雪还在刮,天快亮了。我望着秘境入口的方向,那里的石壁渗着水,滴答声像在数着日子。
我要活下去。
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弄清楚——在那把染血的钝剑背后,在那句冰冷的“我是修仙者”背后,她藏起来的那丝暖意,到底是我的错觉,还是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被清心散压住的真心?
残烛的光在钝剑上流动,映出我眼底的红。三百年的孤独我熬过了,灭门的疼我受过了,这点锁灵散的毒,这点心口的伤,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等到答案,哪怕让混沌魔脉再被锁灵散抽走三分力量,哪怕让这秘境的寒石再冻我十年,我都等。
风,还在往浩然宗的方向吹。而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握着这把钝剑,迎着风走出去,走到她面前,让那些藏在血痕和金粉里的秘密,见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