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的石壁在渗血。
不是我的血。是藏在石缝里的、战死魔域子民的残魂,被锁灵散的毒性惊动,化作缕缕灰黑色的怨气,正顺着我后心的伤口往里钻。
毒发的剧痛已经持续了三个时辰。我蜷缩在草堆上,指节抠进钝剑的刃痕里,血珠顺着坑洼往下滴,在石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混沌魔脉像被扔进了冰窖,又被扔进火海,冷热交替的酷刑让我浑身痉挛,视线里的残烛变成了无数个晃动的光点,像断情崖上的雪。
“呃——”喉间的腥甜再也压不住,我咳出一大口黑血,血落在穗子上,深蓝色的布条瞬间被染透。那些灰黑色的怨气却在此时沸腾起来,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往我的伤口里涌。
混沌魔脉突然剧烈震颤。
不是排斥,是……贪婪。
这些怨气里藏着浓烈的不甘与恨意——是被修仙者屠杀的子民临死前的嘶吼,是墨鸦断后时的怒吼,是万魔殿长老们殉难时的悲鸣。它们顺着我的伤口钻进魔脉,竟被混沌魔脉一点点吞噬、炼化,凝成一把若隐若现的灰黑色骨刃,悬在我心口的位置。
骨刃泛着阴冷的光,比我原本的骨刃更沉、更烈,带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我能感觉到它的力量——只需抬手,这怨气化刃就能劈开秘境的石壁,甚至……能让我暂时压制锁灵散的毒性。
但代价是……
头突然剧痛起来。那些温暖的记忆正在被怨气啃噬——藏书阁里她圈“暖阳草”的朱砂笔淡了,试炼谷她哭红的眼睛模糊了,连她踮脚亲我脸颊时的痒意,都在一点点变得麻木。
“不……”我猛地攥紧手腕上的穗子,布条勒进皮肉里,疼得我清醒了几分。怨气凝成的骨刃在我心口剧烈晃动,像在逼我选择:是抓住这救命的力量,忘了那些暖,换一条冰冷的复仇路?还是抱着残破的记忆,在毒发的痛苦里慢慢等死?
石缝里的水滴“滴答”落在血泊里,溅起细小的血花。我看着那把钝剑,刃口的坑洼里还嵌着我的血,和她留下的清心散金粉。那些金粉在怨气的冲击下微微发亮,像在拼命对抗着记忆的流失。
“清寒……”我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时,混沌魔脉突然爆发出一股暖意,竟逼退了些许怨气。记忆里的画面重新清晰起来——是她把丑布偶塞进我怀里时,红着脸说“这是我”的样子,眉眼弯弯,像藏了整个魔域的光。
怨气化刃“哐当”一声散了,灰黑色的怨气缩回石缝里,只留下心口隐隐的麻痒。
我趴在草堆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玄色长袍,贴在背上像层冰。但混沌魔脉里,除了锁灵散的冷,竟多了一丝奇异的力量——阴冷、霸道,带着无数子民的嘶吼,却又在最深处,缠着一缕不肯熄灭的、属于她的暖。
这就是代价吗?每用一次力量,就会忘掉一块暖,可只要我攥紧这穗子,念着她的名字,就能守住最后一点念想。
“值得……”我对着残烛低语,指尖抚过穗子上的血痕,“只要能找到你,值得。”
秘境的石门突然被狂风撞开,“吱呀”一声裂了道缝。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烛火险些熄灭,一张折叠的信纸从门缝里飘进来,打着旋落在我手边的血泊里。
信纸边缘被风雪浸得发皱,上面的字迹被血晕开了大半,却依旧能看清落笔的力道——笔画清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挺拔,像极了清寒写“渊”字时的笔锋。
我用颤抖的指尖捡起信纸,血粘在纸上,揭起时发出“沙沙”的轻响。纸上只有一句话,墨迹深黑,像用血泪写就:
“锁灵散的解药,在你最恨的人手里。”
最恨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后心的伤口又开始发烫。最恨的人,不就是那个亲手把剑插进我后心,转身走进修仙者阵列的人吗?
可这字迹……太像了。像她趴在我腿上练字时,笔尖微微发颤的弧度;像她在藏书阁批注“暖阳草”时,收尾的轻勾。只是在“恨”字的最后一笔,有个极细微的停顿,墨迹比别处深了些,像落笔时的犹豫。
是她写的?还是有人模仿她的笔迹,故意引我去找她,设下更深的陷阱?
指尖捏着信纸,纸角被攥得发皱。如果解药真在她手里,她为什么不直接送来?是被剑尊囚禁,身不由己?还是……这根本就是个幌子,等着我自投罗网?
残烛的光落在信纸上,“恨”字的墨迹在晃动的光影里,竟有点像“爱”字被涂改过的痕迹。我把信纸凑近鼻尖,闻到了熟悉的草木香——是她常用的墨锭味道,里面掺了忘川花的花粉,甜得发苦。
石门外传来医师的脚步声,他大概是被风声惊动,正往这边走,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我迅速把信纸塞进怀里,用玄袍盖住。抬头时,正看见医师探头进来,手里捧着件烘干的狐裘,看见我醒着,眼神闪了闪,把狐裘往石台上一放就想走。
“浩然宗……最近如何?”我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医师的脚步顿住,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发抖。烛火的影子在他身上晃,把他的犹豫拉得很长。“探子……探子说,剑尊把苏小友关在了‘静心阁’,阁外布了锁灵阵,说是……说是怕她私藏魔域的东西,坏了炼化魔脉的大事。”
静心阁?那是浩然宗最偏僻的阁楼,四周种满了清心草,能压制一切魔气和情绪。他竟把她关在那种地方,用锁灵阵困住她。
我的指尖无意识攥紧了心口的信纸,“恨”字的墨迹透过玄袍,烫得我皮肉发麻。混沌魔脉里的怨气又开始躁动,灰黑色的气丝顺着血管往上爬,这次我没压制——就让这怨气凝成刃吧,哪怕忘了再多暖,也要先劈开那锁灵阵,把她从那破阁楼里带出来。
“备些干粮和伤药。”我扶着石壁站起来,后心的伤口扯得生疼,却抵不过心口的躁意,“明日一早,出秘境。”
医师猛地回头,眼睛瞪得溜圆:“魔尊!您的身体……锁灵散还没解,出去太危险了!”
我没看他,抬手握住钝剑。剑柄的麻绳被我攥得发热,刃口的坑洼里,清心散的金粉在残烛下明明灭灭。
“危险?”我低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怨气的冷,和一丝藏不住的偏执,“这世上最危险的,从来不是刀剑毒药,是……”
是明明恨得想撕碎对方,却在看到她字迹的瞬间,连怨气都舍不得伤她半分。
是明知这封信可能是陷阱,却还是愿意赌上最后一点记忆,赌她没彻底忘了忘川花海的暖。
残烛终于在狂风里熄灭了。秘境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我手心里的穗子,还在散发着微弱的暖光,像雪地里最后一盏未灭的灯。
明天,就要走出这囚笼了。带着怨气凝成的刃,带着染血的信纸,带着半残的记忆和满腔的执念,走向那个藏着解药、也藏着答案的静心阁。
风从石门的裂缝里灌进来,卷着远处浩然宗的钟声,“咚——咚——”敲在心上,像在倒数重逢的日子。而我知道,这场以爱为饵、以恨为刃的纠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