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静心阁时，风雪裹着清心草的冷香，往骨头缝里钻。
我缩在古树的虬结枝干后，玄色长袍与树影融成一片，只有那双骨刃在袖中泛着冷光。静心阁的飞檐在风雪里若隐若现，青灰色的瓦片上积着薄雪，阁外的锁灵阵正发出“嗡鸣”的轻响，淡金色的光纹在雪地里流转，像张密不透风的网。
混沌魔脉在胸腔里沉得发闷。锁灵阵的浩然灵气顺着风飘过来，刺得魔脉阵阵抽痛，连带着怨气凝成的力量都弱了几分。我攥紧手腕上的穗子，深蓝色的布条被风雪浸得发硬，上面的血痕却在灵气的冲撞下，微微发烫——是她的血，带着锁灵散的腥甜，却也藏着一丝暖，像没燃尽的火星。
阁二楼的窗棂透出微光，昏黄的，在风雪里像颗摇摇欲坠的星。我运起魔气，视线穿透阵法的光纹，落在窗边的身影上。
是清寒。
她穿着件月白色的修仙者弟子服，衬得小脸更白了，发间别着支素银簪，是浩然宗弟子的制式，却在簪尾，我看见点熟悉的绿——是她偷偷缠上去的、魔域的幽冥草藤蔓，细得像根线，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正坐在窗边的案前，手里捏着半片枯了的忘川花瓣，指尖在花瓣上反复摩挲，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她低垂的眉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竟和她在万魔殿藏书阁打瞌睡时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我的心猛地一缩，混沌魔脉的抽痛突然变轻了。原来她真的把忘川花瓣带回来了，原来那些枯了的花瓣，她还攥在手里，像攥着个快要碎掉的秘密。
锁灵阵的光纹突然亮了亮，大概是我身上的魔气惊动了阵法。阁内的烛火晃了晃，清寒猛地抬头，视线直直往我藏身的古树扫来，眼睛里的慌乱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她迅速低下头，手指却在案上的木牌上用力划了一下。木牌是她常用的那种，边角被摩挲得圆润，此刻被她的指尖划出道深痕，木屑簌簌落在案上，混着烛泪的光点。
我屏住呼吸，看着她把木牌塞进袖中，起身往阁外走。月白色的衣摆在风雪里飘，像只受惊的蝶，她的脚步很轻，落在积雪上几乎没声，却在靠近阵法边缘时，故意顿了顿，袖中的木牌“啪嗒”掉在雪地里，发出轻响。
守阵的修仙者立刻警惕地喝问：“谁？”
“是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清心草的冷意，却在尾音处微微发颤，“风吹落了东西。” 她说着弯腰去捡，指尖在雪地里快速划了个圈，才把木牌揣回袖中，转身回了阁楼，连头都没再抬。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窗后，我才趁着守阵者松懈的间隙，像道黑影窜出古树，指尖的魔气凝成钩子，精准地勾住她掉木牌的位置。雪地里果然留着个浅浅的圈，圈中心藏着片小小的暖阳草叶子，叶片被冻得发脆，却还带着极淡的草木香——是她前几天在药圃种的那种，说“晒干了能暖身子”。
我的指尖捏着暖阳草，草叶的冷意里，竟藏着丝若有若无的暖，像她当初把暖灵玉佩塞进我手心时的温度。
回到古树后，我借着烛火看那片暖阳草，叶片背面用指甲刻着个极小的“渊”字，刻痕很深，边缘还留着点红，像是刻的时候太用力，指尖被划破了。
是给我的。
她知道我会来，知道我能看懂这草叶的意思——暖阳草在，暖就在；刻了“渊”字，心就还没冷。
锁灵阵的嗡鸣声里，我突然笑了，笑声碎在风雪里，带着点涩。这傻东西，被关在清心草环绕的阁楼里，被锁灵阵压着灵气，却还在偷偷给我留线索，还在用这笨拙的方式告诉我：她没忘。
后心的伤口突然又开始疼，锁灵散的毒性借着阵法的灵气翻涌上来，混着怨气凝成的力量，在魔脉里冲撞、嘶吼。我靠在古树粗糙的树干上，钝剑的剑柄硌在后背的伤口上，竟奇异地压下了几分疼——剑柄的麻绳里，还缠着她的头发，那些藏在同心咒里的暖，像根细针，扎破了怨气的硬壳。
阁内的烛火又亮了些。我再次运起魔气，看见清寒坐在案前，正用指尖蘸着烛泪，在木牌上写字。她的动作很慢，指尖微微发抖，写几笔就停一停，咬着下唇像是在和自己较劲，月白色的袖口蹭在木牌上，沾了点烛泪的痕迹。
写好后，她把木牌放在唇边，轻轻呵了口气，像是在暖那冰冷的木头。然后她抬手，将木牌挂在窗边的枯枝上，木牌在风雪里轻轻晃，像个摇摇晃晃的念想。
我死死盯着那木牌，直到风雪将木牌上的字迹吹得模糊，才辨认出那是两个字——“等我”。
等我。
这两个字像颗石子，投进我混沌魔脉最软的地方，漾开圈圈暖意。原来她不是被囚禁得无力反抗，她在等，等一个机会，等我来，等我们能一起撕碎这锁灵阵，撕碎那些横在我们之间的谎言。
锁灵阵的光纹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守阵的修仙者厉声呵斥：“谁在外面？！”
我迅速收敛魔气，将暖阳草和穗子一起塞进怀里，转身隐入更深的风雪中。后心的伤口还在疼，锁灵散的毒性像条蛇，盘踞在魔脉深处，但这次我却觉得浑身都暖——暖得不是魔气，是那片刻着“渊”字的暖阳草，是窗边木牌上的“等我”，是她转身时，袖中偷偷藏起的、属于魔域的幽冥草。
回到临时藏身的山洞时，洞壁的寒气渗着水，“滴答滴答”落在钝剑上。我把暖阳草夹在从万魔殿带出来的《万灵图谱》里，正好夹在她当初圈“暖阳草”的那一页，两片草叶隔着纸页相对，像跨越了两界的重逢。
指尖抚过钝剑的刃痕，那些坑洼里的清心散金粉在洞火的光里，泛着温柔的光。原来她往刃口撒清心散，不是为了让自己心硬如铁，是怕自己刺出那剑时，会忍不住手抖，会忍不住回头，会被剑尊看出破绽。
原来那场背叛里，藏着这么多她没说出口的挣扎。
洞外的风雪还在刮，静心阁的烛火大概还亮着，她或许还坐在案前，摩挲着那半片枯了的忘川花瓣，或许在木牌上刻下更多没说出口的话。而我知道，只要那烛火不灭，只要她袖中的幽冥草还在，这场以锁灵散开始的毒，终会被忘川花的暖，一点点解掉。
我靠在洞壁上，将钝剑抱在怀里，剑柄的麻绳贴着脸颊，带着她的温度。混沌魔脉的怨气还在躁动，但这次我没再压制——就让这怨气凝成最锋利的刃吧，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劈开那锁灵阵，劈开那些困住她的谎言，让她能笑着走出来，像她当初在万魔殿的院子里，举着钝剑朝我跑来时那样，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风雪渐小，天边泛起微光。我握紧钝剑，站起身往洞外走，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数着离她越来越近的脚步。
静心阁的暖，终会穿透这两界的寒。而那些藏在刻痕、草叶和烛火里的真心，总有一天，会在阳光下，清清楚楚地落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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