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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与旧物(上)

云星之上

江云川是被阳光晒醒的。

窗帘没拉严,一道金晃晃的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地板上,恰好照亮了昨夜被他攥皱的衬衫领口。那道浅淡的钢笔渍在阳光下泛着白,像一道愈合不了的疤。

他坐起身时,浑身骨头都在疼。宿醉的头痛混着心口的钝痛,让他胃里一阵翻搅。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凌晨五点十七分——陆星纪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等我”,后面跟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像未愈伤口上结的痂。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眶发酸,才猛地将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

窗外的雨停了,晾在阳台的绿萝叶片上还挂着水珠,被风一吹,滚落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江云川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冷空气涌进来,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楼下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晨练的老人慢慢走过。那辆黑色宾利已经不在了,仿佛昨夜那场暴雨里的纠缠,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他转身去洗漱,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嘴唇干裂得像要出血。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泼脸,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水流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洗手池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高中时天台漏雨的声音。

高三的天台总是漏雨。

九月的秋雨带着凉意,顺着锈蚀的铁栏杆往下渗,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江云川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看着陆星纪背对着他弹吉他。

那天是陆星纪的生日,江云川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把新的吉他拨片——银质的,上面刻着细碎的星纹。他攥在口袋里,指尖都被硌红了,却始终没勇气递出去。

陆星纪弹的是首不知名的曲子,调子很缓,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他弹得很轻,琴弦振动的声音几乎要被雨声盖过。江云川数着他落在琴弦上的指尖,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连指尖的薄茧都透着温柔。

“你怎么来了?”陆星纪忽然停了手,没回头,“不是说以后不来了吗?”

江云川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原来早就被发现了。他捏着口袋里的拨片,指尖沁出的汗把银质表面濡得发潮:“路过。”

“路过?”陆星纪转过身,吉他斜斜靠在怀里,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从教学楼路过到天台?江云川,你当我傻?”

雨声淅淅沥沥的,打在天台的铁皮棚上,发出沉闷的响。江云川低下头,看着自己磨得发白的帆布鞋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说“祝你生日快乐”,想说“这个拨片给你”,想说“那天日记的事……”,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雨大了”。

陆星纪忽然笑了。他放下吉他,走到江云川面前,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他的睫毛很长,被雨水打湿了,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你是不是怕我?”

江云川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天台漏下的雨丝,亮得让人发慌。他慌忙移开视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只是咬着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会笑你的。”陆星纪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那天在教室,我不是故意的。”

江云川的指尖猛地一颤。

“他们把日记本递到我面前时,我刚打完球,脑子是懵的。”陆星纪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带着雨水的凉意,“等我反应过来想抢回来,你已经蹲在地上捡纸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后来去找过你,你同桌说你请假了。”

江云川的眼眶忽然就红了。他想起那天自己躲在宿舍被子里,听着外面同学议论“陆星纪肯定觉得恶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时的滋味。原来他不是没看见,只是迟了一步。

“这个给你。”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拨片,塞到陆星纪手里。银质的薄片在雨里泛着光,陆星纪的指尖碰到他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陆星纪捏着那个拨片,对着光看了看,忽然笑了:“刻了星星?”

“嗯。”江云川的耳朵发烫,“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听……听同学说的。”

陆星纪没再追问,只是把拨片放进吉他包的侧袋里,拉链拉到一半时,忽然抬头看他:“下次还来吗?”

江云川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他看着陆星纪被雨水打湿的发梢,看着他眼里晃动的水光,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天他们一起在天台待到雨停。陆星纪教他弹最简单的和弦,指尖握着他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蹭过他的掌心,痒得他想躲,却又舍不得。夕阳出来时,金色的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交叠在一起,像一幅被水洇过的画。

江云川以为,裂痕总能慢慢弥合的。

直到他在教学楼的公告栏前,看到陆星纪的名字和另一个女生并排写在“优秀学生代表”的名单上。那个女生是隔壁班的文艺委员,长发及腰,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看到陆星纪帮她搬画板,看到她递给陆星纪一瓶温热的奶茶,看到两人站在公告栏前说话,陆星纪的侧脸在阳光下柔和得像融化的糖。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公告栏的铁皮哐哐作响。江云川站在人群后面,看着陆星纪把那个刻着星纹的拨片从吉他包里拿出来,递给那个女生。女生笑着接过去,指尖在银质表面划了划,抬头对他说了句什么,陆星纪笑得眉眼都弯了。

江云川转身就走,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却感觉不到。他走到天台时,看到陆星纪常坐的那个角落,放着一瓶没开封的草莓牛奶——是他早上带来的,忘了拿走。

他一脚把牛奶踢翻了,白色的液体在地面蔓延开,像一滩凝固的泪。

“江工,这份图纸您看一下。”

实习生小陈的声音把江云川从回忆里拽出来。他接过图纸,指尖触到冰凉的纸张,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行的低鸣。甲方代表坐在对面,手指敲着桌面,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耐。江云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指着图纸上的一处细节:“这里的承重结构有问题,需要调整。”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陆星纪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江云川身上,停顿了半秒,才转向甲方代表,伸出手:“抱歉,来晚了。”

甲方代表立刻堆起笑:“陆总客气了,您能来就是给我们面子。”

江云川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桌下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上有画图磨出的茧,和记忆里那双手早已不一样了。他能感觉到陆星纪的视线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像细密的针,扎得他后背发僵。

会议进行到一半,陆星纪忽然开口:“江工对这个项目很熟悉?”

江云川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负责结构设计部分。”

“哦?”陆星纪挑眉,翻开面前的文件,“那这处玻璃幕墙的角度,江工怎么看?”

他指的地方,恰好是江云川熬了三个通宵才改好的方案。江云川定了定神,刚要开口解释,陆星纪却忽然笑了:“我觉得不太合理。”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小陈紧张地攥着笔,甲方代表的脸色有些微妙。江云川看着陆星纪,他的嘴角还勾着笑,眼神却冷得像冰:“这种角度的承重风险太高,江工不会不知道吧?”

“陆总,”江云川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做过三次模拟实验,数据显示……”

“数据?”陆星纪打断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江工是觉得,你的数据比我的经验更可靠?”

他站起身,走到江云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是说,江工觉得,凭着这点小聪明,就能在我这里混饭吃?”

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像冰锥一样扎进江云川的耳朵里。他猛地抬头,撞进陆星纪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昨夜的红血丝,没有了醉酒后的脆弱,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疏离,像极了七年前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

江云川的指尖攥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紫色。他看着陆星纪胸前别着的钢笔——和高中时那支一模一样,黑色的笔帽,笔身刻着学校的校徽。当年他就是用这支笔,在日记本上写下“陆星纪的睫毛很长”,写下“他弹吉他时会皱眉”,写下“今天的牛奶是温的”。

“陆总说笑了。”江云川缓缓站起身,图纸被他攥出了褶皱,“如果我的设计不符合要求,我会重新修改。”

他没再看陆星纪,转身走出会议室。关门的瞬间,他听到甲方代表讨好的笑声,听到陆星纪冷淡的回应,那些声音像细小的玻璃碴,扎得他耳膜生疼。

他走到消防通道,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星纪发来的消息:“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江云川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平安夜。陆星纪也是这样发消息给他:“天台等你。”他裹着厚厚的围巾跑上去,却只看到陆星纪和那个文艺委员站在雪地里,陆星纪正把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在女生脖子上,雪花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盐。

他转身跑下楼梯,围巾掉在地上也没捡。那天的雪下得很大,他跑回宿舍时,浑身都冻僵了,却觉得心口更冷,像揣了块冰。

手机还在震动,陆星纪又发来一条:“我知道你在生气。”

江云川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想回复“我没有”,想回复“别再来烦我”,想回复“你还记得那条掉在雪地里的围巾吗”,可最后,只是按灭了屏幕。

老地方是城西的一间旧书店。

江云川站在巷口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书店的木质招牌在风里晃悠,“旧时光”三个字的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浅色的木头纹理。他犹豫了很久,才抬脚走进去。

风铃叮当作响,店主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坐在柜台后,看到他时笑了笑:“来了?”

“嗯。”江云川点头,目光扫过书架,“他在里面?”

“在后院呢。”老太太朝里屋努努嘴,“等你快一个小时了。”

后院种着一棵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被风一吹,簌簌地往下落。陆星纪坐在石桌旁,面前放着两杯没动过的茶,热气早就散了。他穿着那件深灰色的西装,领带松了一半,袖口挽着,露出的小臂上有一道浅浅的疤——是高二那年帮江云川捡掉落的书本时,被栏杆划伤的。

“你来了。”陆星纪抬头,眼底有红血丝,“喝茶。”

江云川没坐,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陆总有事?”

陆星纪的手指在茶杯沿划了一圈,声音很低:“今天会议室的事,对不起。”

“没必要。”江云川别开脸,看着落在地上的梧桐叶,“陆总是甲方,提意见是应该的。”

“我不是故意的。”陆星纪站起身,“甲方那边不好交代,我必须……”

“我懂。”江云川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陆总要顾及公司形象,要顾及林小姐的面子,要顾及很多东西。不像我,只是个画图的,不用考虑那么多。”

陆星纪的脸色沉了下去:“江云川,你一定要这样吗?”

“哪样?”江云川抬头看他,眼眶忽然就红了,“像高中时那样,看着你对别人笑,看着你把我送的东西转赠给别人,看着你和别人站在雪地里,自己躲在角落里假装不在意?陆星纪,我做不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踩疼的猫:“我累了。”

陆星纪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我没有把拨片送她!那天是她看到了,非要借去看看,我后来就拿回来了!”

“那又怎么样?”江云川挣扎着想甩开他,“你和她站在公告栏前笑的时候,想过我吗?你在平安夜给她围围巾的时候,想过我在天台等你吗?你……”

“那条围巾是她妈妈织的!”陆星纪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泛红,“她爸爸那天出了车祸,我只是想安慰她!我在天台等了你一整夜,雪都没停,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江云川愣住了。

他看着陆星纪泛红的眼睛,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忽然想起那个平安夜的清晨。他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天台,看到栏杆上积着厚厚的雪,雪地里有两个深深的脚印,旁边放着一个被冻硬的苹果,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平安”两个字,笔画被雪水晕开,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陆星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所复读学校,不知道我被你爸妈拦在门外多少次,不知道我为了查你的地址,在派出所蹲了三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江云川手里。

是那个刻着星纹的银质拨片。边缘已经磨得有些发亮,上面的星纹却依然清晰。江云川的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高三毕业那天,他在垃圾桶里看到的那个被踩扁的拨片——原来不是同一个。

“我一直带着。”陆星纪的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从来没给过别人。”

夕阳的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云川看着那个拨片,忽然想起高中时的天台。陆星纪弹吉他时,这个拨片在他指尖跳跃,银质的光映着他的侧脸,像碎落在睫毛上的星子。

“陆星纪,”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

“云川!”

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他。林薇薇站在后院门口,红色的连衣裙在黄梧桐叶的映衬下,像一团燃烧的火。她看到交握的两只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几步冲过来,一把推开江云川:“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云川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到身后的石凳,后腰传来一阵钝痛。陆星纪立刻松开手想去扶他,却被林薇薇死死拽住胳膊:“陆星纪!你跟他在这儿干什么?你忘了我们今天要去见我爸妈吗?”

“薇薇,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林薇薇的声音陡然拔高,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解释你为什么和这个男人在这里拉拉扯扯?解释你为什么把我送你的袖扣扔了,却带着他送的破铜烂铁?陆星纪,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忽然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狠狠摔在地上。

照片散落一地,大多是陆星纪和江云川的合影。有高中时在篮球场边拍的,江云川站在陆星纪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有大学时在图书馆拍的,陆星纪靠在书架上看书,江云川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目光却落在他身上;还有一张是在酒会上,陆星纪盯着江云川的背影,眼神里的专注几乎要溢出来。

“这些都是我找人拍的。”林薇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狠劲,“陆星纪,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装着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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