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窗纸透进来的光还泛着青灰。我坐起身,指尖触到枕边那枚令牌,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发疼。昨夜的血气似乎还残留在鼻腔里,混着药香,挥之不去。
秋兰已经在外头候着,听见响动便推门进来。她端着水盆的手有点抖,瓷盆边缘溅出几滴水,在地上洇出暗色。
"小姐起得早。"
我盯着她的手,声音平静:"昨晚的事,你什么都没看见。"
她低着头,手指死死攥着帕子:"是,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我看着她弯腰替我更衣,袖口露出半截手腕,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擦伤。不是昨晚刺客留下的,而是……她自己划的?
"你怕我?"
她手上一顿,却没抬头:"奴婢伺候小姐多年,怎么会怕?"
我没再说话。她越是这样,越证明她在隐瞒什么。
梳洗完毕,我径直去了太医院。
晨雾未散,宫墙根下湿漉漉的。我握紧令牌,守门的太监一看便脸色一变,立刻让我进去。果然,这东西比相府小姐的身份还好使。
太医院藏书阁在最深处,我直奔医案库。娘亲生前常来此处借阅典籍,我记得她说过,这里有个老太医和她交情不错。
果然,我在角落找到了那个佝偻着背的身影。
"沈老大人。"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等喘息稍缓,他才低声说:"果然是你。"
我心头一跳:"您认识我?"
他没答话,反而从袖中摸出一张泛黄的纸片,递到我面前。
纸上画着一枚玉佩,背面写着"慧妃印鉴"四字。
"这是……"
"当年娘娘亲手交给令堂的。"他声音沙哑,"她说,若有一日你寻来,便将这个交给你。"
我盯着那张纸,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娘亲和慧妃……果然有关系。
"那娘娘如今在何处?"
老太医摇头:"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沉默片刻,又问:"那画像上的女子……为何与我容貌相似?"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因为你本就该是她的人。"
我浑身一震。
"什么意思?"
他正要开口,突然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我们俩同时转头,只见一个身着蟒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萧景珩。
我猛地站起,后退一步。
他今天没穿太子朝服,一身素色锦袍,却压不住周身凌厉的气势。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纸片上,眉头皱了皱。
"苏小姐。"
我抿紧唇:"太子殿下。"
他走近几步,语气淡得像是闲话家常:"这么早就来太医院,想必是身体不适?"
我扯了扯嘴角:"殿下以为我会为了见你特意来此?"
他停住脚步,目光幽深:"你可知道,太医院不是谁都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我冷笑:"那殿下今日来得倒是巧了。"
他没接话,反而看向老太医:"沈太医,陛下近日身子欠安,命你即刻入宫诊治。"
老太医慌忙应声,匆匆离去。
我看着他背影消失,心头警铃大作。
萧景珩这才转向我:"苏小姐手中那张纸,能借我看看吗?"
我下意识攥紧:"不能。"
他眉峰微挑:"为什么?"
我盯着他:"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真想看这张纸。你是想查我。"
他静静看着我,忽然笑了:"你果然变了。"
我心头一颤,面上却不露分毫:"殿下说笑了,我一直是这般性子。"
他向前迈了一步,我本能地后退,后背撞上了书架。木板发出一声闷响,惊起尘埃簌簌落下。
"真的只是性子变了?"他的声音低了几分,近得几乎贴在我耳边,"还是有人告诉你些什么?"
我屏住呼吸,不敢动弹。他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混着他身上的气息,竟让我有些恍惚。
记忆深处有什么在翻涌,却又抓不住。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咬牙问。
他低头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心头一突:"记得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拂去我肩头的灰尘。指尖擦过脖颈时,我猛地打了个寒战。
"别碰我。"我低声警告。
他却笑了:"你还记得这句话。"
我愣住。
他说:"三年前,你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脑子嗡地一声,仿佛有根针扎进去,痛得我眼前发黑。
"那时你刚及笄,我奉父皇之命去相府提亲。你站在廊下,风吹起你的裙裾,你说:'太子殿下,别碰我。'"
我闭上眼,画面突然浮现——红漆廊柱,桃花纷飞,我站在花雨中,身后是满院宾客。他伸手想牵我,我退开一步,说了那句"别碰我"。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
"苏暖。"他忽然喊我名字,声音轻柔得不像话,"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猛地睁开眼,推开他:"你走开!"
他没动,任由我推得踉跄了一下。
"你到底是谁?"我喘着气问他,"为什么要逼我记起这些?"
他看着我,眼神忽然变得深沉:"因为我怕你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
我浑身一僵。
"我没有……"
"你有。"他打断我,"只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我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你胡说。"
他却笑了,笑得苦涩:"你以为我为什么执意要娶你?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放弃那么多,只为了你一句'不要'?"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桌角。
"别说了。"
"你记不记得,那年冬至,你在东宫住了整整半个月?"
"闭嘴!"
"你记不记得,我陪你去江南赈灾,夜里贼人突袭,你替我挡了一刀?"
"够了!"
我终于忍不住大吼出声。
他却依然逼近:"那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一句话?"
我喘着气,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
"什么话?"
他缓缓靠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苏暖,这一生,我只要你一个人。"
我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你逃不掉的,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
我冲出太医院,冷风扑面而来,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脑子里乱成一团,那些片段像是碎玻璃,割得我心口生疼。
"她"一直没说话。
直到我回到府中,关上门,瘫坐在地,她才开口。
"你已经开始记起了。"
我颤抖着问:"我到底是谁?"
她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你是慧妃的女儿。"
我浑身剧震。
"当年先帝宠极慧妃,她本该成为皇后。可就在册封前夜,她被人毒杀于宫中。一同被害的,还有她的夫君,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亲兄长。"
"而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我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后来呢?"
"后来,你被偷偷送出宫,安置在相府。但相府夫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你的身份,想要除掉你。你娘为了保护你,替你死了。"
我泪如雨下。
"所以……我是相府的养女?"
"是。"
"那真正的苏暖呢?"
"她早就死了。"
我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那萧景珩……"
"他早就知道你是谁。"
我愣住。
"所以他才会娶你,才会对你那么好。因为他欠你,也因为他喜欢你。"
我喃喃:"可他还是退婚了。"
"那是因为,有人逼他做的。"
我猛地抬头:"谁?"
"当今皇后。"
我脑子轰地炸开。
难怪……
难怪他对我不一样。
难怪他总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原来,一切都有原因。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办?"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冷了下来:"找出真相,为他们报仇。"
我擦干眼泪,站起来。
"我要去找他。"
"去找谁?"
"萧景珩。"
"你确定?"
我点头:"我要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她轻笑一声:"那就去吧,不过小心点,他已经盯上你了。"
我走出房门,天已大亮。
我换上新衣,描了眉,涂了唇脂。
镜中女子眉眼如画,却带着几分陌生。
这是我现在的模样,也是真正的我。
"她"说得对。
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苏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