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耳朵里还灌满了数学老师粉笔划过黑板的尖锐刮擦声,下一秒,整个世界骤然倾覆。不是地震,不是爆炸,是脚下那坚实可靠的、承载了十几年人生重量的水泥地面,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了。
我——高三七班的班长林薇,身体猛地一沉,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巨手攥紧,狠狠抛向深渊。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一刹,随即便是震耳欲聋的、无边无际的轰鸣!冰冷刺骨、带着强烈咸腥味的海水,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从四面八方扎透了单薄的校服,狠狠灌进我的口鼻耳道。
“噗——咳咳咳!”我本能地挣扎,手脚在粘稠的阻力中乱蹬乱抓,肺部火辣辣地疼。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混沌的视野里,是翻滚的、浑浊的绿色海水,无数气泡和杂物疯狂旋转。课本、书包、文具盒、还有数不清的、穿着蓝白校服的人影,像被投入巨大滚筒洗衣机的杂物,在滔天的浊浪中无助地翻滚、沉浮。惊恐万状的尖叫、呛水的剧烈咳嗽、海浪的咆哮……无数声音被水扭曲放大,又迅速被更汹涌的浪头吞没,汇成一片令人绝望的末日交响。
“陆地!陆地在哪里?”这个念头像闪电劈过脑海,带来更深的寒意。视线所及,只有无尽起伏的墨绿水墙,一直延伸到灰蒙蒙、压得极低的天际线。海!只有海!我们被扔进了无边无际的海洋星球!
“救……命!班……”右边传来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嘶喊,是学习委员张明。他眼镜早就不知去向,双手徒劳地拍打着水面,昂贵的名牌书包像个累赘的铁锚,拽着他迅速下沉,海水已经没过他的下巴。他身边,几个平日里埋头苦读的尖子生同样狼狈不堪,有人死死抱着翻开的物理课本,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徒劳地哭喊着课本上的定理名称,仿佛那能召唤出陆地。
“扔掉!快扔掉书包!”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咸涩的海水趁机灌了满口。肺部灼烧般疼痛,四肢开始发沉,冰冷像无数细小的毒虫,正顺着血管向心脏和大脑快速蔓延。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扼住咽喉。
就在意识开始模糊、黑暗边缘悄然侵蚀视野的刹那,一个模糊但异常坚定的影子闯入了视野。是陈海!隔壁职高汽修班的刺头,平时没少翻墙来我们重点高中附近晃悠。他水性似乎极好,像条灵活的鱼,在翻腾的浊浪中奋力向我这边靠近。更让人震惊的是,他手里居然紧紧抓着一捆……竹竿?还有一大团深蓝色的东西!
“抓住!”陈海的吼声穿透水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根末端绑着撕成长布条的竹竿猛地伸到我面前。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硬生生把我从下沉的漩涡里拽了出来!
“咳咳咳!”我浮出水面,贪婪地、剧烈地呼吸着湿咸的空气,肺叶像破旧的风箱般抽动。陈海没多看我,他咬着牙,动作快得惊人。他飞快地将那团深蓝色校服展开——竟然是我们学校统一制式的秋季外套!他用牙齿配合着手指,疯狂地将外套的袖子和下摆撕开、打结,再用几根捡来的塑料包装带,把那件破破烂烂的校服外套,牢牢地绑在了两根交叉的竹竿顶端!
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三角帆,在混乱的海面上,在陈海手中,迎风鼓胀起来!
“拽紧竹筏!”陈海再次大吼,声音因为用力而嘶哑。他指着的,是几根用校服撕成的布条和捡到的尼龙绳捆扎在一起的粗大竹竿,勉强构成了一个漂浮平台。风帆兜住了风,产生了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拉力!我们几个最先抓住竹筏边缘的人,身体猛地被向前一扯,虽然依旧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但那股下沉的绝望感,被这微弱却清晰的前进力量,硬生生遏止了!
“这边!有筏子!过来啊!”我如梦初醒,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起来,声音在海浪中飘荡。
这简陋的三角帆,这漂浮的竹竿平台,成了这片死亡之海上唯一的灯塔。绝望的哭喊声中开始夹杂着希望的呼喊。更多的人影,扑腾着、挣扎着,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命向这片小小的、由校服和竹竿构成的“陆地”靠近。
人,越聚越多。几十个湿透的脑袋围着竹筏,像一群搁浅的鱼,喘息着,咳嗽着,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空洞和更深重的茫然。海风吹过湿透的身体,带走可怜的热量,牙齿打颤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开始低声啜泣,那声音像钝刀子,割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我们……会死在这里的……”一个女生抱着膝盖,蜷缩在竹筏边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水……没有吃的……”另一个男生喃喃自语,眼神失焦地望着墨绿色的海面。
恐慌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正迅速在人群中扩散、蔓延,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微光彻底吞噬。我紧紧抓着粗糙的竹竿,指甲几乎嵌进竹皮里,心沉得像坠了铅块。光靠陈海的帆,撑不住这么多人多久。
“竹子!”一个沙哑但异常清晰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建筑系的赵峰!他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构成我们平台基底的粗大竹竿。“看这些竹节!密封的!天然的浮筒!我们还能做更大的!”
他猛地指向远处海面漂浮着的、更多被海水带来的散乱竹竿。他的话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几个同样来自建筑系或土木工程的学生,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对!捆扎!用绳子,用布条,把所有能漂浮的竹子捆起来!”赵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开始疯狂地用手比划,“横向!纵向!交叉加固!增加基底面积!快!把绳子都找出来!布条!塑料带!什么都行!”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靠近竹筏的人立刻行动起来,像一群工蚁。有人奋力游向漂浮的竹子,用牙齿撕扯着校服下摆,把布条连接成长绳;有人摸索着用捡到的尼龙绳,在赵峰急促的指挥下,将新的竹子奋力拖过来,交叉绑在原有的竹筏边缘。平台在无数双冻得发红、甚至被竹刺划伤的手中,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展、加固。混乱的拍水声、急促的喘息声、竹竿碰撞的闷响,取代了无意义的哭嚎。
就在筏体迅速扩展的同时,另一个角落也爆发了小小的骚动。一个戴着厚厚眼镜、满脸雀斑的男生——化工学院的李哲,正被几个同学围着,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他手里死死攥着几个空的塑料饮料瓶,还有一个捡到的、边缘破裂的玻璃罐。
“蒸馏!必须蒸馏!”李哲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海水不能直接喝!盐分太高,会脱水更快!会死人的!”他用力挥舞着那个玻璃罐,“看这个!容器!我们需要热源!火!得想办法生火!”
“生火?说得轻巧!湿成这样,拿什么生火?”旁边一个体育生抹了把脸上的海水,烦躁地反驳。
“玻璃!”李哲猛地指向玻璃罐底部一块相对厚实、弧度较大的碎片,“透镜!聚光!阳光!只要有一点阳光!”他像着了魔一样,开始在湿漉漉的校服口袋里摸索,掏出一个打火机——那点金属部件显然在穿越的规则允许范围内,但浸透了海水,他用力按了几下,只冒出几星无力的电火花,随即彻底哑火。他绝望地低吼一声,却仍不放弃,开始疯狂地用那玻璃碎片边缘在竹筏粗糙的表面摩擦。
“火……”这个字眼像带着魔力,瞬间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火!意味着温暖,意味着熟食,意味着净化水!希望的火苗,第一次在冰冷的现实中跳跃起来。
“我有这个!”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女生——医学院的苏白,忽然从自己湿透的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密封的小型急救包,里面竟然有几小包干燥的无菌纱布和一小瓶医用酒精(浓度不高,但足以作为引火物)!“酒精!还有纱布!快,谁有能聚焦的东西?”
“给!”陈海眼疾手快,一把抓过李哲刚刚费力打磨出一点弧度的厚玻璃碎片,又迅速从自己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一片边缘磨得异常光滑的黑色燧石——那是他准备用来打磨竹矛的。他接过苏白递来的、沾了酒精的纱布团,将其小心地放在一小块相对干燥的竹片上。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稳定地举起那块厚玻璃碎片,调整角度,将头顶穿透薄薄云层、显得异常珍贵的惨淡阳光,聚焦成一束刺眼的白亮光点,精准地投射在沾着酒精的纱布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点微小的光斑。一秒,两秒……纱布的颜色开始变深,边缘微微卷曲……一缕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酒精味的青烟,袅袅升起!
“着了!快着了!”有人屏息低呼。
光斑炽热,青烟越来越浓。突然,“噗”的一声轻响,一团小小的、橘黄色的火苗,猛地从纱布中心跳跃出来!脆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火!”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火!我们有火了!”
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哽咽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从这片小小的、不断扩大的竹筏平台上爆发出来,瞬间压过了海浪的喧嚣!这簇在冰冷海水中诞生的火焰,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更驱散了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绝望阴云!
篝火在精心堆叠的竹片中央跳跃,映照着几十张年轻而疲惫的脸。火光驱散了部分黑暗,也暂时熨平了紧皱的眉头。李哲成了最忙碌的人。他用苏白提供的干净纱布小心过滤着海水,再倒入那个边缘被火小心烤过的玻璃罐里。罐子悬在火上,简易的蒸馏装置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开始缓慢地工作。当第一滴清澈的、不含咸涩的蒸馏水,终于“嗒”的一声,落入下方接好的塑料瓶盖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这不仅仅是水,这是生命延续的确凿证明!
陈海和几个体格健壮的男生也没闲着。他们用捡来的尖锐燧石片和坚硬的贝壳,在粗竹竿末端费力地刮削、打磨。竹片被削尖,边缘磨利,虽然远比不上金属的锋锐,但在火光下,那原始的尖端也闪烁着令人心安的寒芒。几支简陋却足够致命的竹矛,逐渐成形。
更多的人在苏白的低声指导下,用能找到的布条、撕开的校服,笨拙地给彼此包扎被竹刺划破的伤口,或是处理在海浪冲击中造成的瘀伤。秩序,在分工合作中悄然萌发。
我坐在筏子边缘,背靠着粗糙的竹竿,望着眼前这一幕。火光跳跃,映照着同学们专注而坚毅的侧脸——赵峰还在比划着如何加固筏体;李哲全神贯注地盯着蒸馏水一滴一滴落下;陈海正用燧石打磨着最后一支竹矛的尖端,动作沉稳有力;苏白轻声安慰着一个因寒冷和惊吓而瑟瑟发抖的低年级女生。
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混杂着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压在了我的肩头。混乱求生的阶段必须结束。我们是一个整体,要想在这片无情汪洋上活下去,走得更远,需要组织,需要规则,需要凝聚所有人的智慧和力量。
我扶着竹竿,缓缓站起身。脚下的筏体随着海浪微微起伏,但很稳固。我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和烟火气的空气,肺部依旧有些刺痛,但声音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海浪和篝火的噼啪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同学们!”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交谈声、打磨声都停止了,只剩下篝火的燃烧声和海浪永恒的拍打。
“看看我们周围!”我抬起手,指向无垠的、墨绿色的海平线,“没有救援船,没有信号,只有海,和我们自己!我们被扔到了这里,但我们没有沉没!”
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沾着盐渍的脸:“我们靠校服做了帆!靠竹子扎起了筏子!靠玻璃和石头点燃了火!靠知识滤出了能喝的水!我们靠自己的手和脑子,活过了最绝望的第一天!”
人群寂静无声,但无数双眼睛里,火光在跳动,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在无声地传递、凝聚。
“但光活着,不够!”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片海不会怜悯弱者!我们要活下去,要一直活下去,要找到方向,要找到……也许存在的出路!这需要我们所有人,团结起来!像一个真正的集体!”
我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重重落下:“我提议,就在这里,现在,我们成立一个组织!一个属于我们所有幸存者的、临时的管理团体!我们需要分工,需要计划,需要秩序!我们需要——一个‘政府’!”
“政府”这个词,在这滔天巨浪之上,在这原始的竹筏之上,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必要。人群骚动了一下,低低的议论声响起,但不再是恐慌,而是带着惊愕、思考,以及……某种认同。
“我同意!”赵峰第一个举起手,他手里还握着一截准备用来加固的竹竿,眼神灼灼,“必须有人统筹!筏子要扩大加固,需要人手统一调配!”
“对!食物来源!光靠这点水撑不了几天!”一个农学院的学生紧接着喊道,“得想办法找吃的,鱼,海藻……需要探索队!”
“还有卫生!”苏白的声音带着医者的冷静,“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一旦有疫病,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建立基本的卫生规则!”
“防御!”陈海猛地将手中打磨好的竹矛往竹筏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幽暗的海面,“谁知道这海里还有什么?我们需要警戒,需要武器!”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带着思考的讨论,带着责任的承担。每一个提议,都指向生存的具体方向。篝火的光芒,照亮了这群年轻脸庞上焕发出的、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
我看着他们,看着那简陋的竹矛、石刀、蒸馏器,看着那摇曳却无比珍贵的火苗,看着这片在知识、勇气和求生意志下诞生的、漂浮于怒涛之上的小小“国土”。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喉头,驱散了所有犹豫和怯懦。
我再次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洪亮,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海洋:
“那么,我宣布——由我们全体幸存者组成的临时管理机构,此刻成立!它只有一个目的:带领我们所有人,活下去!”
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屏息凝神的脸,然后,猛地将右手高高举起,虚握成拳,仿佛紧握着无形的权杖,又仿佛在向这残酷的命运宣示主权:
“它的名字,就叫——**知识共和国**!”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下一秒,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
“知识共和国!”
“知识共和国!”
几十只手臂,带着水渍、带着伤痕、带着刚刚磨出老茧的手掌,高高举了起来!他们手中紧握着削尖的竹矛、边缘锋利的石刀、充当工具的燧石片、甚至只是空拳!手臂如林,破开海风,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投下无数晃动却异常坚定的影子!
那简陋原始的“武器”,指向晦暗不明的天空,指向深不可测的海洋,指向充满未知却必须去征服的未来!
“今天成立了!”震耳欲聋的吼声,汇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撞碎海浪的喧嚣,在这片亘古死寂的汪洋之上,轰然炸响!
月光惨淡,泼洒在墨绿色的海面上,碎成无数冰冷的银鳞。我们的竹筏王国,这片由校服、竹竿和知识信念搭建的脆弱方舟,正随波起伏。火光跳跃,映照着筏体边缘那支简陋的警戒小队——陈海沉默的身影立在最前方,手中竹矛斜指幽暗海面,像一尊凝固的礁石。
知识共和国……我咀嚼着这个在绝境中诞生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竹筏冰冷粗糙的表面。这名字是烛火,也是重担。它点燃了希望,却也清晰丈量出脚下深渊的深度。知识能滤出淡水,点燃火焰,削尖武器……可它能对抗这片吞噬一切的、没有地图的永恒之蓝吗?
目光掠过筏上蜷缩休憩的人群,掠过李哲宝贝般守着的、缓慢滴水的简陋蒸馏器,掠过苏白膝头摊开的、记录着众人健康状况的布片……最后,停留在赵峰身边那堆新搜集的、等待捆扎的竹材上。他眉头紧锁,正用石刀费力地削着榫卯接口,嘴里喃喃计算着浮力和载重。筏子必须更大、更稳,才能承载这近千个沉甸甸的生命。我们的人数,从最初的混乱到现在,已经悄然减少了一些——无声无息的消失,比惊涛骇浪更令人心悸。数字像冰冷的刺,扎在心头。
海风呜咽着穿过竹竿的缝隙,带来远方未知的寒意。我抱紧双臂,望向那吞噬了所有方向感的、漆黑的海平线。知识共和国的第一个夜晚,篝火能驱散多少黑暗?而真正的考验,那深蓝之下的利齿与巨浪,才刚刚在月影下,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