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在海面上弥漫了整夜,直到晨光刺破墨蓝,才被带着咸涩的海风冲淡些许。竹筏边缘的血污凝结成暗褐色,像一道道狰狞的疤。我踩着湿滑的竹片起身时,脚底传来细碎的咯吱声——这筏体比看上去更脆弱,昨夜那怪物的最后一击,几乎震松了半数竹篾的捆结。
“清点一下。”陈海的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他手里还攥着那根染血的竹矛,矛尖的木茬处嵌着几片暗金色的鳞甲,“禁铁器还剩几件完好的?”
赵峰蹲在筏尾,正用手指摩挲着那口幸存的青铜釜。釜身被撞出个凹痕,但没裂。他旁边摊着块褪色的麻布,上面摆着众人从行囊里翻出的物件,大多沾着血污和海水:
“铁胎弓断了弦,箭囊里还剩三支铁簇箭。”他指尖划过一张牛角弓,弓臂上的漆皮剥落了大半,“青铜耒的木柄折了,铁刃还能用。还有这面铜镜,镜面裂了,不过……”他忽然顿住,用袖子擦了擦镜背,露出上面模糊的饕餮纹,“边缘的锯齿还锋利。”
苏白抱着那个哮喘男孩的遗物——一个巴掌大的锡制药盒,盒盖已经变形。她声音发颤:“王磊的火折子湿透了,不过我找到这个。”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火硝,“是……是他从禁铁器里选的‘取火石’,其实是硝石。”
李哲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寒意。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枚锈迹斑斑的铁针,针尾还缠着半截麻线:“我选的‘缝补针’,现在看来,缝得了破布,挡不住獠牙。”
我看向陈海脚边的物件——那柄环首刀还插在竹缝里,刀鞘裂了,但刀刃没卷。昨夜他就是用这刀劈开了怪物喷吐的酸液囊,才给了李哲点燃炸药的机会。而那包黑色的火药,此刻只剩个空纸包,散落在断裂的竹矛旁。
“十件禁铁器,”陈海弯腰捡起那面裂了的铜镜,镜面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现在能派上用场的,环首刀、青铜釜、硝石、铜镜锯齿、三支铁箭,还有……”他看向筏子中央那根被削尖的铁犁头,犁头是昨天用青铜耒的铁刃打磨的,“算上这个,六件。”
海风突然变得阴冷,赵峰猛地指向东方的海面:“那是什么?”
晨光里,远处的海平面上飘着密密麻麻的黑点,像一群被惊扰的蝗虫。等那些黑点飘得近了些,我才看清那是无数片巴掌大的叶子,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银光,正随着洋流朝竹筏聚拢。
“是银叶藻。”赵峰的声音发紧,他从怀里掏出本浸湿的竹简,手指飞快地划过上面的字迹,“古籍里记载过,这种藻类会分泌腐蚀性的汁液,成片出现时,能在半个时辰内蚀穿木船的底板。”
陈海已经拔出了环首刀,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李哲,硝石还有多少?”
“够做两个小火把。”李哲的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他正用麻线缠着断裂的竹片,试图加固筏子的边缘,“但没有引火物,火折子湿了。”
苏白突然举起那面裂了的铜镜:“用这个!”她把镜面对准太阳,光斑落在干燥的竹屑上,“阳光够强的话,能引燃!”
银叶藻已经飘到了竹筏边缘,叶片触碰竹片的地方,立刻冒出了细密的白泡,发出滋滋的声响。陈海挥刀劈砍着靠近的藻类,银绿色的汁液溅在刀身上,泛起一层白霜。
“赵峰,算洋流速度!”陈海的声音带着喘息,“我们能不能避开这片藻群?”
“不行!”赵峰望着不断扩散的银叶藻,脸色惨白,“它们是跟着暖流来的,我们的筏子没有动力,只会被带进去!”
光斑在竹屑上跳动,苏白的手因为紧张而晃动,光斑忽明忽暗。李哲跪在她身边,用身体挡住海风:“稳住!再近一点!”
就在这时,最前面的一片银叶藻已经爬上了竹筏的边缘,叶片尖端触到了陈海的靴底,靴面瞬间被蚀出个小洞,露出里面的皮肉。陈海闷哼一声,抬脚将那片藻类踢进海里,却发现更多的银叶藻已经顺着竹筏的缝隙钻了进来。
“燃了!”苏白低呼一声,竹屑终于冒出了青烟。李哲立刻撒上一小撮硝石粉,火苗“腾”地窜了起来。他抓起一把干燥的海藻,裹着火苗朝竹筏边缘扔去。
火焰遇到银叶藻,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燃烧,反而发出了更剧烈的滋滋声,银叶藻的叶片蜷缩起来,冒出刺鼻的黑烟。
“有效!”苏白眼睛亮了起来,她又用铜镜引燃了另一堆火。
陈海用刀挑起燃烧的竹片,在筏子边缘划出一道火圈。银叶藻遇到火焰,果然纷纷退去,但竹筏底部传来的腐蚀声却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
“釜里还有水吗?”我突然想起青铜釜,“把水烧开,泼在船底!”
赵峰立刻扑到青铜釜边,釜里果然还有半釜昨夜剩下的雨水。他用青铜耒的铁刃当支架,把釜架在火堆上。水很快烧开了,陈海接过滚烫的铜釜,顺着竹筏的缝隙往下浇。
沸水泼在银叶藻上,发出了爆鸣般的声响,竹筏底部的腐蚀声骤然减弱。但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上突然掀起了一道巨浪,浪头里夹杂着暗灰色的影子,正朝着竹筏猛冲过来。
“是箭鱼群!”赵峰的声音变了调,“它们被烟味吸引过来了!”
那些箭鱼足有一人长,吻部像长矛一样尖锐,正顺着浪头跃出海面,朝竹筏的方向刺来。陈海举刀劈向最先靠近的箭鱼,刀刃砍在鱼吻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用铁箭!”我抓起那三支铁簇箭,塞进李哲手里,“射它们的眼睛!”
李哲捡起那把断了弦的铁胎弓,用手掰开弓臂,将铁箭抵在弓弦的位置,猛地松手。铁箭呼啸着射出去,正中一条箭鱼的眼睛。那鱼疯狂地扭动着,撞在竹筏上,发出一声巨响。
竹筏中央突然传来断裂的声音,赵峰惊呼着摔倒——刚才那条箭鱼的撞击,让本就脆弱的竹筏裂开了一道新的缝隙,海水正顺着缝隙汩汩地涌进来。
“用青铜釜堵!”陈海一脚踹开扑来的箭鱼,朝赵峰喊道。
赵峰连滚带爬地抱起青铜釜,倒扣在裂缝上。釜身与竹片碰撞的瞬间,发出了震耳的响声,涌进来的海水暂时被挡住了,但釜身边缘仍在不断渗水。
银叶藻还在筏子周围盘旋,箭鱼的攻击越来越密集,竹筏的缝隙在不断扩大。苏白手里的铜镜突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镜面彻底碎裂——刚才一条箭鱼的尾鳍扫过她的胳膊,带起一道血痕。
“还有最后一件禁铁器。”陈海突然开口,他的刀已经砍得卷了刃,“李哲,还记得你选的‘铁锁链’吗?”
李哲愣了一下,随即从行囊深处掏出一截生锈的铁链,链环之间卡着不少海沙:“这个怎么用?”
“把它缠在竹筏的主桅杆上!”陈海指向筏子中央那根最粗的竹子,“环首刀砍不断箭鱼的吻部,但铁链能缠住它们!”
我们七手八脚地将铁链缠在桅杆上,铁链的末端垂在水里,像一条生锈的蛇。果然,当又一条箭鱼冲过来时,吻部正好卡在了链环里,那鱼越是挣扎,铁链缠得越紧,最终力竭翻了白肚。
太阳渐渐升高,银叶藻在强光下开始萎缩,箭鱼群也慢慢散去。海面上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竹筏上不断滴落的海水,和我们粗重的喘息声。
陈海靠在桅杆上,看着那截缠着箭鱼尸体的铁链,突然低声说:“十件禁铁器,现在还能数出五件。”
我看向那道被青铜釜堵住的裂缝,釜身已经被腐蚀出了几个小孔,海水正从孔里慢慢渗进来。苏白用布条包扎着胳膊上的伤口,血渗透了布条,在竹筏上晕开一小片红。
赵峰蹲在裂缝边,用手指探了探青铜釜的温度,低声道:“最多还能撑一个时辰,海水会把釜底彻底蚀穿。”
李哲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那里又开始聚集起淡灰色的雾气,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正缓缓朝竹筏罩来。
“知识共和国的第一个白天,”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看来比黑夜更难熬。”
陈海捡起那把卷了刃的环首刀,用海水擦拭着刀刃上的污渍:“但至少,我们还能数出五件能用的东西。”他看向我,眼底的红血丝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还有力气,不是吗?”
雾气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雾里传来某种低沉的嗡鸣,像是无数翅膀在同时扇动。我握紧了手里那片从铜镜上掰下来的锯齿状碎片,碎片的边缘割破了掌心,渗出血珠。
十件禁铁器,五件尚存。
一个破洞百出的竹筏,六个劫后余生的人。
以及,正在逼近的、藏在雾后的未知。
知识共和国的第二天,刚刚开始。而我们都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