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

雾气像浸了水的棉絮，黏糊糊地裹住竹筏。那低沉的嗡鸣越来越近，时而尖锐如哨，时而沉闷如鼓，听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赵峰把湿透的竹简凑到眼前，指尖划过模糊的字迹，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是雾鳐！古籍里说它们会群体迁徙，翅膀扇动时能产生次声波，能震碎人的耳膜，甚至……震裂骨头！”

话音未落，雾里突然闪过一道青灰色的影子，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竹筏边缘的一根细竹应声断裂。陈海猛地将环首刀横在身前，刀光在雾中划出一道冷弧：“都捂住耳朵！李哲，硝石还有多少？”

“只剩指甲盖大小！”李哲正用铁链将自己捆在桅杆上，铁链与竹骨碰撞发出哗啦声，“火折子彻底废了，铜镜碎片聚不了那么强的光！”

苏白蜷缩在筏子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变形的锡制药盒，盒里的药粉不知何时撒了半盒。她忽然抓起身边一根断竹，将青铜耒的铁刃绑在顶端：“这个能当矛用！”铁刃在雾中泛着冷光，边缘还沾着昨夜怪物的血垢。

嗡鸣声陡然拔高，像有无数根钢针钻进耳朵。我只觉头晕目眩，扶住竹筏边缘时，指尖触到一片滑腻——竟是一只巴掌大的雾鳐，正用吸盘贴着竹片滑动，半透明的翅膀上布满青紫色的脉络。赵峰挥起青铜釜砸下去，釜底与竹筏碰撞的巨响混着雾鳐的哀鸣，震得我耳膜生疼。

“它们在啃食竹篾的捆绳！”赵峰的声音发飘，像是隔着层水，“再这样下去，筏子会散架的！”他突然抓起那面裂成两半的铜镜，将锯齿状的边缘对准一只爬近的雾鳐，狠狠刺了下去。镜沿割开雾鳐的翅膀，流出淡绿色的汁液，腥臭得让人作呕。

陈海突然低喝一声，环首刀劈向雾中一道更大的影子。刀刃砍在坚硬的骨甲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那雾鳐足有门板大，翅膀扇动时带起的气流掀得竹筏剧烈摇晃，次声波像重锤般砸在胸口，我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沫。

“用铁箭！射它们的眼睛！”李哲不知何时解开了铁链，正用断弓当投石机，将一块烧红的竹炭甩向雾鳐群。炭块砸在雾鳐翅膀上，燃起一小簇蓝火，却很快被雾气浇灭。

苏白突然尖叫一声，她的脚踝被一只雾鳐的吸盘吸住，淡绿色的汁液正顺着皮肤渗进去，留下一串水泡。赵峰扑过去，用青铜釜的边缘撬开吸盘，釜身却被另一只雾鳐的尾刺划开道深痕，绿色汁液顺着划痕渗进铜锈里，冒出缕缕青烟。

“它们怕火！”我突然想起昨夜银叶藻遇火蜷缩的样子，抓起身边半块干燥的海藻，又摸到李哲掉落的铁针，“苏白，铜镜碎片！”

苏白立刻将碎片扔过来。我用铁针撬开最后一点硝石，捏碎了撒在海藻上，再用铜镜碎片对着雾中偶尔透进的微光——阳光被浓雾滤成惨白，光斑落在硝石粉上，竟真的冒出了火星！

海藻“腾”地燃起火焰，绿色的火苗在雾中格外刺眼。靠近的雾鳐群果然骚动起来，翅膀扇动的频率乱了套，次声波的嗡鸣也变得断断续续。陈海抓住机会，环首刀顺着一只大雾鳐的翅膀根砍下去，青绿色的汁液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脸。

就在这时，竹筏突然猛地一沉，右侧的竹片竟整片断裂，海水“哗”地涌上来。赵峰惊呼着抓住旁边的桅杆，才没被卷进海里：“捆绳断了！是雾鳐的汁液腐蚀的！”

我举着燃烧的海藻扑过去，火焰烤得手背发烫。那些正啃咬捆绳的小雾鳐被火光逼退，却有更多的雾鳐从雾里钻出来，翅膀拍打着水面，激起的浪花几乎要将竹筏掀翻。

“把铁链扔下去！”陈海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一脚踹开一只扑向苏白的雾鳐，自己的胳膊却被尾刺划开道血口，“它们的吸盘会被铁链缠住！”

李哲抱起铁链的另一端，用力扔进海里。铁链沉下去的瞬间，就传来一阵剧烈的拉扯，竹筏竟被拽得往雾里偏移了半尺。那些被铁链缠住的雾鳐疯狂挣扎，反而拖着竹筏冲出了最密集的雾鳐群。

不知过了多久，嗡鸣声渐渐远去。雾气像退潮般散开，露出被染成淡绿色的海面，漂浮着无数雾鳐的尸体。竹筏右侧缺了一大块，海水已经没过脚踝，赵峰正用断竹和麻绳拼命捆扎，手指被竹篾划得全是血口子。

苏白坐在筏子中央，正用锡制药盒里剩下的药粉涂抹脚踝的水泡，药粉接触伤口，发出滋滋的轻响。她忽然抬头，指着西方的海平面：“那是什么？”

远处的海面上，竟漂浮着一座小小的岛屿，岛上覆盖着墨绿色的植被，边缘的礁石在阳光下泛着黑红的光。更奇怪的是，岛屿周围的海水格外平静，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赵峰瘫坐在水里，望着那座岛喃喃道：“不可能……这片海域的海图上没有岛屿……”他突然抓起那本湿透的竹简，手指抖得厉害，“难道是……浮岛？古籍里说，有些浮岛是巨大的海草根系形成的，下面可能连着……”

“不管是什么，我们必须靠过去。”陈海打断他，用环首刀削着一根断竹，试图做个简易的桨，“筏子撑不过下一场风浪了。”他的胳膊上，被雾鳐尾刺划伤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像爬着条紫蛇。

李哲望着那座岛，突然低笑一声：“十件禁铁器，现在还能算几件？环首刀卷了刃，青铜釜漏了底，铁链缠了半船雾鳐尸……”他捡起那枚锈铁针，针尾的麻线早就磨没了，“或许该庆幸，我们还活着。”

我低头看向掌心，被铜镜碎片割破的伤口已经结痂，痂下泛着淡淡的青绿色——刚才雾鳐的汁液溅上去了。海水还在从筏子的破洞往里渗，脚踝处的皮肤已经泡得发白。

那座浮岛越来越近，能看清岛上植被间露出的黑色岩石，像某种巨兽的牙齿。岛屿周围的平静海水里，隐约能看到无数细长的影子在游动，像水草，又像……触须。

陈海将削好的竹桨插进水里，用力划了一下。竹筏在海面上打了个转，朝着浮岛的方向慢慢漂去。

“知识共和国的第二天，”苏白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要上岛了。”

赵峰抱紧怀里的竹简，像是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岛上可能有淡水……还有能吃的东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被海浪吞没。

竹筏靠近浮岛边缘时，我才发现那些黑色的“岩石”根本不是石头，而是某种贝类的外壳，层层叠叠地堆在海草根系上，壳口还在微微开合，吐出淡紫色的黏液。

陈海用竹桨戳了戳那些贝类，黏液立刻缠住桨叶，发出拉丝的轻响。他猛地收回桨，黏液在阳光下凝成透明的丝，像极了蜘蛛吐的网。

“小心点，”他的声音低沉，“这岛上的东西，恐怕比海里的更麻烦。”

竹筏终于撞上了浮岛的海草根系，发出沉闷的声响。李哲第一个跳上去，脚刚踩在海草上，就陷下去半尺，周围的海草立刻像活过来般缠上他的脚踝。

“别乱动！”赵峰急忙喊道，“这些海草有神经反应，越挣扎缠得越紧！”他捡起一根带铁刃的断竹，小心翼翼地割开缠在李哲脚踝上的海草，海草被割断的地方，流出乳白色的汁液。

我扶着苏白跳上岛，海草下的地面软得像海绵，踩上去能听到细微的破裂声，像是踩碎了无数细小的骨头。远处的植被间，突然闪过一道金色的影子，快得像错觉。

陈海最后一个上来，他将那卷铁链拖上岛，链环上的雾鳐尸在海草上拖出一道深痕，痕沟里很快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清点一下，”他环顾四周，环首刀握得死紧，“还能用的禁铁器——卷刃的刀，漏底的釜，半截铁链，带铁刃的断竹，还有……”他看向赵峰手里的铜镜碎片，“这玩意儿。”

一共五件。

浮岛上的风带着股甜腥气，像是腐烂的水果混着血腥。远处的植被突然沙沙作响，无数片墨绿色的叶子同时转向我们，叶尖泛着诡异的银光。

知识共和国的第一个岛屿，到了。而那些藏在海草下的、躲在树叶后的未知，正透过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竹筏在身后慢慢散开，竹片漂浮在平静的海面上，像给这片诡异的海域，撒了把碎骨。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