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墨棉布

夜色像浸透了墨的棉布，沉沉压在海面上。那座岛屿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像一串悬在天边的灯笼，却照不亮我们眼底的疑虑。

“星轨图上标了这座岛。”赵峰举着铜壶，借着微弱的火光辨认着壶身的纹路，“这里……画着个三角符号，旁边还有字，像是‘落羽’。”他指尖划过那些古老的刻痕，“落羽岛，听起来倒像是那羽煞的巢穴。”

陈海关掉了火堆，只留几缕青烟。“不能让那边发现我们。”他声音压得极低，胳膊上的紫青色已经蔓延到脖颈，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先观察一晚，天亮再靠近。”

李哲用铁链将铜壶绑在礁石缝里，又把那枚锈铁针别在腰间：“我去捡些干柴，顺便看看银食鱼退了没。”他的脚步有些跛，白天被尖刺划伤的脚底还在渗血。

苏白靠在礁石上，呼吸渐渐平稳。她手里攥着半片海芋叶，叶片的汁液沾在掌心，泛着淡淡的绿色。“那火光很稳，”她突然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弱，“不像是篝火，倒像是……长明灯。”

我看向那座岛，火光确实稳定得诡异，既不闪烁，也不移动，像钉在岛上的星辰。海浪拍打着沙滩，带来细碎的声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像是羽煞的同类在呼应。

陈海突然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安静。礁石后方的海面上，漂浮着几个黑色的影子，正随着海浪慢慢靠近。等影子漂得近了些，才看清是几只羽煞的尸体，翅膀被某种利器割得粉碎，伤口边缘泛着金属的冷光。

“是铁器造成的伤口。”陈海捡起一块碎羽，指尖捻了捻上面的血迹，“和我们的环首刀不一样，这切口更薄，更锋利。”

赵峰突然低呼一声，他在一只羽煞的尸体下发现了半截箭杆，箭杆是黑色的，材质像是某种坚硬的木头，顶端的铁簇已经生锈，但依旧能看出锋利的弧度。“这不是我们选的铁簇箭，”他声音发紧，“箭头的角度更刁钻，像是……专门用来猎杀飞禽的。”

李哲抱着干柴回来，看到箭杆时愣了一下：“是‘破风箭’，我在古籍里见过图样，箭簇是三棱形的，穿透力比普通铁箭强三倍。”他蹲下身，用手指量着箭杆的长度，“这种箭需要特制的弩才能发射，而弩……是禁铁器里的‘重器’，很少有人会选，因为太占地方。”

这意味着，落羽岛上不仅有幸存者，还有人带着威力更强的禁铁器。

夜色渐深，岛屿上的火光突然变了颜色，从橙黄转为幽蓝，像燃烧的鬼火。海面上刮起了阴风，带着一股熟悉的甜腥气——和浮岛上血囊果的气味一模一样。

“它们在烧血囊果。”陈海猛地站起身，抓起那根带铁刃的断竹，“这不是长明灯，是信号！”

话音未落，远处的海面上突然亮起无数盏“小灯笼”，那是无数只金翼蜥，它们的翅膀在黑暗中发出荧光，正成群结队地朝落羽岛飞去。更诡异的是，这些金翼蜥的翅膀上都沾着淡紫色的黏液，像是被人刻意涂上的。

“是噬铁贝的黏液！”苏白的声音带着恐惧，“它们在用金翼蜥引诱什么东西……”

答案很快揭晓。岛屿后方的海面突然掀起巨浪，一道巨大的阴影从水下升起，轮廓和我们之前遇到的黄色竖瞳怪物有些相似，却更长，更纤细，头顶长着一对分叉的犄角，犄角上还挂着些破碎的鳞片。

那怪物发出一声震耳的嘶鸣，朝着金翼蜥群猛冲过去，无数荧光在它口中熄灭。岛屿上的幽蓝火光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像是在庆祝这场狩猎。

“是‘双角蛟’！”赵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竹简从他手里滑落，掉进海里，“古籍里说它是这片海域的霸主，以金翼蜥为食，而驯服它的……只有‘落羽族’！”

我们终于明白，那些白翎鸟的尸体、羽煞的残骸，都是落羽族的手笔。他们在喂养双角蛟，用金翼蜥当诱饵，用噬铁贝的黏液标记猎物。

陈海突然拽起我们，往沙滩深处退去：“快躲起来！它们要来了！”

黑暗中，几只带着幽蓝火光的箭突然从落羽岛方向射来，箭尾拖着长长的火尾，落在离我们不远的海面上，炸开一团淡紫色的烟雾——是噬铁贝的黏液遇火产生的烟。

紧接着，海面上传来了划水声，几艘小船正朝着沙滩驶来，船上的人影手持弩箭，箭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是落羽族的人！”李哲将苏白推到礁石后，自己抓起那半截铁链，“他们发现我们了！”

陈海将带铁刃的断竹递给我，又从怀里掏出那面青铜镜碎片：“你带苏白和赵峰往船骸那边跑，我和李哲拖住他们。”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记住星轨图的标记，往西北方向走，那里有座淡水岛。”

我刚要反驳，就被他按住肩膀：“这是命令。知识共和国不能断在这儿。”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照顾好他们。”

小船已经靠岸，落羽族的人跳了下来，他们穿着黑色的皮甲，脸上涂着红色的纹路，手里的弩箭直指我们藏身的礁石。

陈海突然冲出礁石，大吼一声，将青铜镜碎片对着月光，反射出刺眼的光斑。落羽族人的视线被干扰的瞬间，李哲甩出铁链，缠住了最前面那个人的脚踝。

“走！”陈海的声音带着决绝。

我咬着牙，拽起苏白和赵峰，朝着船骸的方向狂奔。身后传来弩箭破空的声音，还有陈海和李哲的嘶吼。苏白回头望了一眼，突然哭出声：“陈哥他……”

赵峰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哽咽却坚定：“别回头！我们活下去，才对得起他们！”

船骸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远处的沙滩上，火光和人影交织在一起。我回头望去，只见陈海被几只弩箭射中，却依旧死死抱着一个落羽族人，一起滚进了海里，海面上瞬间泛起一片血红。李哲则被铁链缠住，拖向小船的方向，他的嘶吼声在夜风中越来越远。

苏白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滑落。赵峰从怀里掏出那截破风箭，紧紧攥在手里：“星轨图……我记下来了。”他的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珠，“西北方，淡水岛。”

海面上，双角蛟的嘶鸣再次响起，像是在宣告胜利。落羽岛的幽蓝火光依旧明亮，仿佛在嘲笑着我们的狼狈。

我扶着苏白，看着赵峰在船骸里翻找能用的东西——他找到一块还算完整的木板，又将那截铁链和破风箭绑在上面，做成一个简易的筏子。

“只剩我们三个了。”苏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死寂的平静，“禁铁器……还剩什么？”

赵峰指了指木板上的东西：“铜壶、铁链、破风箭、青铜镜碎片、锈铁针，还有你手里的海芋叶算吗？”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勉强算五件吧。”

我望着落羽岛的方向，黑暗中，那座岛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噬了我们的同伴，也吞噬了我们刚刚燃起的希望。但掌心的青铜镜碎片依旧冰凉，星轨图的纹路仿佛刻进了心里。

“知识共和国，”我低声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坚定，“还在。”

木板筏子慢慢驶离船骸，朝着西北方向的黑暗驶去。身后的落羽岛越来越远，火光却依旧刺眼，像一颗嵌在夜幕上的毒瘤。

海面上，只有海浪拍打木板的声响，和我们三人压抑的呼吸。知识共和国的第三个夜晚，开始了。我们失去了最勇猛的同伴，却带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星轨图，继续航行在这片充满未知的海域里。

而那藏在深蓝之下的利齿，和隐在岛屿上的人心，究竟哪个更可怕？答案，或许就在下一个黎明里。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