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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浮生

未烬之火

北榆市的秋天总带着潮湿的凉意,就像晏和记忆里高三那年的孟吟。她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细瘦的手腕,笔在草稿纸上划过的声音比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声更规律。

他们第一次在年级光荣榜上并排出现时,晏和正踮脚往最高处贴物理竞赛奖状。孟吟抱着一摞习题册从楼下上来,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动。“让一下。”她声音很轻,像羽毛擦过耳廓。晏和低头时,正看见她把名字签在自己旁边的位置,笔尖悬在“孟吟”两个字上方三毫米处,迟疑了半秒才落下。

后来北榆一中的老师都知道,理科第一的晏和和文科第一的孟吟总在晚自习后一起走。晏和的自行车后座绑着孟吟的画板,她坐在后面时会把脸埋进他的校服外套,闻到淡淡的洗衣粉混着梧桐叶的味道。穿过两条街的老巷时,墙缝里的野猫会跟着他们跑,孟吟就从帆布包里摸出猫粮,晏和停车等她的瞬间,能看见她睫毛在路灯下投出的阴影,像蝴蝶停在眼睑上。

CCD相机是晏和用自己打算买跑车的钱买的,因为她 他暂时放下了自己所有的爱好。他总在孟吟刷题时偷偷拍她,镜头里她咬着笔杆皱眉的样子,解出难题后嘴角偷偷扬起的弧度,还有某次月考后趴在桌子上哭,肩膀耸动得像被雨淋湿的小兽。孟吟发现后抢过相机,反过来拍他在篮球场上投篮的背影,阳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在地面投下跳跃的光斑。

“等高考结束,”晏和把洗好的照片塞进她的笔记本,“我们去北京。”孟吟当时正对着镜子涂他买的草莓味唇膏,闻言手顿了顿,镜子里的人影突然模糊起来。“你说,”她转过身,眼底有他读不懂的雾,“如果考砸了怎么办?”

晏和伸手揉乱她的头发:“那就去复读,我陪你。”他没看见她攥紧衣角的手,指甲掐进掌心的红痕要过很久才消退。

分手来得比预期早。一模成绩出来那天,孟吟的名字第一次掉出前三。晚自习的铃声刚响,她把相机放在晏和桌上,屏幕还停留在上周拍的晚霞。“我们到此为止吧。”她声音很稳,像在宣布一道早已解出的数学题答案。

晏和抓住她要走的手腕,温度低得吓人:“为什么?”

“我病了。”孟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心理医生说,我不能再想别的事了。”窗外的梧桐叶突然哗啦作响,有片叶子落在相机镜头上,像块破碎的阴影。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在食堂打饭时错开队列,走廊里遇见就低头看鞋尖,连模拟考的座位都被刻意安排在对角线。晏和的自行车后座空了,孟吟的画板换了新的背带,只有那台CCD相机,被晏和锁进了书桌最深处。

查分那天,晏和的妈妈在客厅里尖叫时,他正盯着屏幕上“清华大学 国际贸易系”的字样发呆。手机突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北京大学 法学系”七个字。他握着手机跑到窗边,看见对面楼孟吟家的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像颗忽明忽暗的星……

北京的秋天比北榆干燥,风卷着银杏叶滚过清华园的石板路时,晏和总会想起孟吟校服口袋里露出的银杏书签。他在国际贸易系的迎新会上被起哄着做自我介绍,台下有人喊“校草”时,他下意识看向门口,以为会看见那个总低着头走路的姑娘。

而三公里外的燕园,孟吟正站在法学系报到处前。学姐夸她“眼睛像含着水”,她扯出标准的微笑,手指却在背后绞紧了书包带。心理咨询室的老师说,换个环境或许有帮助,但当她在图书馆看见和北榆一中相似的墨绿色窗帘时,还是会突然喘不上气。

大学前两年,他们像活在平行世界。晏和在辩论赛上舌战群儒时,孟吟可能正在模拟法庭陈述案情;他在篮球场上投进绝杀球时,她或许刚结束法律援助中心的值班。有次系里组织去北大听讲座,晏和坐在第三排,目光扫过全场,却在散场时才发现门口贴着的海报上,有孟吟作为志愿者的照片,穿着红色马甲,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

他开始收集所有和她有关的碎片信息。从北榆一中校友群里看到她拿了国家奖学金,在法学院公众号上读她写的影评,甚至在校园论坛的“校花评选”帖子里,偷偷保存了她参加迎新晚会的照片。照片里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舞台中央拉小提琴,聚光灯落在她肩上,像落了层雪。

孟吟也不是没听说过晏和。室友刷到他参加商赛的视频时,她正假装翻书,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字——“国际贸易系晏和带领团队拿下冠军”“据说被好几个女生表白了”。有次去五道口逛街,远远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背影很像他,她攥着奶茶杯的手突然冒汗,等追过去时,人已经消失在地铁口的人流里。

CCD相机被晏和带到了北京,放在衣柜最底层的收纳盒里。偶尔深夜失眠,他会躲在被子里翻开相册,屏幕光映着他的脸,像沉在水底。有段视频是孟吟偷拍的,他趴在堆满试卷的桌上睡觉,她悄悄把耳机塞进他耳朵,音乐声刚响起,他就猛地睁开眼,镜头晃了一下,拍到她惊慌失措的笑脸。

“晏和,”她当时的声音带着笑意,混着耳机里漏出的旋律,“你说我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视频里的他没回答,只是伸手把她拉进镜头,画面突然变成晃动的天花板,接着是两个人的笑声,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大三校庆来得猝不及防。当晏和被辅导员硬塞进合唱名单时,正对着电脑屏幕修改国际贸易论文。“全校随机抽的,”辅导员拍着他的肩膀,“给你个脱单的机会。”他看着名单上“孟吟”两个字,手指悬在鼠标上,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元旦晚会,他们也是被抽中一起合唱,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们俩的嗓音格外的融合 让所有人为之赞叹。

排练室的镜子很大,能同时照出二十个人的影子。晏和站在最左边,孟吟在最右边,中间隔着七个声部的距离。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长了,披在肩上,低头看谱子时,发梢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晏和的目光总忍不住往那边飘,看见她握话筒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两位校草校花站一起多养眼啊。”排练老师把他们往中间推,晏和的胳膊不小心碰到她的,像触电般缩回。孟吟猛地抬头,眼神撞在一起的瞬间,又同时别开。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尴尬,像当年藏在草稿纸下的情书被突然发现。

校庆晚会当天,后台挤满了人。晏和看着工作人员调试大屏幕,突然对负责技术的学长说:“能加段视频吗?”他从背包里拿出那个旧CCD,外壳已经磨出了划痕。学长挑眉:“告白?”他没说话,只是把内存卡递了过去。

当主持人念到“晏和、孟吟”时,台下的掌声格外响亮。孟吟提着裙摆上台,高跟鞋踩在舞台上的声音,像敲在晏和的心跳上。聚光灯亮起的瞬间,她下意识往旁边看,正对上他的目光,比三年前任何时候都要亮。

前奏响起时,大屏幕突然亮起。最先出现的是北榆一中的操场,孟吟坐在双杠上,晃着腿唱的《小星星》,晏和举着相机,镜头里映出他自己的半张笑脸。接着是晚自习的教室,她趴在桌上睡觉,他偷偷把外套盖在她身上;是下雪天的巷口,两人共撑一把伞,伞倾向她那边,他的肩膀落满了雪;是高考前最后一天,他们在顶楼的天台上,对着夕阳大喊“我们要去北京”。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消失,只剩下屏幕里的声音。孟吟的呼吸突然乱了,她看着那些被时光封存的画面,手指冰凉,像回到了那个说分手的夜晚,他抓住她手腕时的温度,烫得她心慌。

晏和的声音响起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直找 一直找 找一个牵手的理由”他看着她,眼神比聚光灯更灼热,“一直走 陪你回到家门口”

马嘉祺版本的《蜉蝣》带着独特的温柔与坚韧,歌词像羽毛拂过心尖。“你微笑 我点头 坦白输给了害羞”晏和的声音逐渐清晰,每个字都像敲在孟吟的心上,“一双手还未触碰已颤抖”

屏幕里的画面停留在最后一张,是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手牵着手,像两个连在一起的省略号。孟吟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话筒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想起高三那年,自己缩在心理咨询室的沙发上,医生说:“你总是害怕失去,所以先推开别人。”原来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她那些没说出口的恐惧,知道她藏在“心理问题”背后的,是怕追不上他的自卑。

“十年后 我们称不称得上朋友。做朋友 只靠回忆够不够”“年轻的 恋爱微小得像蜉蝣。 可笑得 为它惋惜也荒谬。”他朝她伸出手,像无数次在梦里那样,“彼此都拥有引以为傲的成就。 会不会还为谁偷偷颤抖”……

“十年后 我们一样微笑与点头。还可以 面带无奈的问候”

“从来没有牵过手 又凭什么放手。遗憾也许比爱情还要深厚”

“十年后 我们称不称得上朋友。做朋友 只靠回忆够不够”

“品尝暧昧的温柔 什么样的感受,未曾表白的感情梦寐以求,未曾表白的感情天长地久…”

音乐结束时,台下静了三秒,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孟吟看着他伸出的手,眼泪模糊了视线,却还是一步一步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温度从相握的地方传来,像那年他骑车带她穿过巷口时,阳光落在手背上的暖意。

后台的喧嚣被关在门后,走廊里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孟吟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响。“你……”她刚开口,就被晏和打断:“去喝酒吗?”

学校附近的清吧灯光昏暗,爵士乐在空气里流淌。晏和点了两杯威士忌加冰,看着冰块在杯子里慢慢融化。孟吟抱着玻璃杯,指尖在杯壁上画圈。“那个相机,”她声音很轻,“你一直留着?”

“嗯。”晏和仰头喝了一口,酒液的辛辣呛得他喉咙发紧,“其实我去过北大三次。”他看着她惊讶的眼神,笑了笑,“第一次是看辩论赛,看见你坐在评委席,不敢打招呼;第二次在未名湖,你和室友喂天鹅,我躲在树后面;第三次……”

“第三次是什么时候?”孟吟追问。

“上周,”他低头看着杯底的琥珀色液体,“看见你从心理咨询室出来,抱着一本《伯恩斯新情绪疗法》。”

孟吟的手指猛地收紧,玻璃杯差点从手里滑落。“我……”她想说点什么,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这三年来和焦虑症的拉锯战,知道她每次在人群里突然的呼吸困难,知道她藏在“校花”光环下的挣扎。

“为什么不告诉我?”晏和的声音很哑,带着压抑了三年的委屈,“孟吟,你以为推开我是保护我吗?你知道我看着你一个人硬扛,有多难受吗?”

“我怕……”她哽咽着,“怕你觉得我是负担,怕你发现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怕你像他们一样,最后都会离开。”高三那年的心理崩溃像场噩梦,父母的争吵,老师的期望,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以为只要足够优秀就能抓住点什么,却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亲手推开了唯一的浮木。

晏和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你记得吗?高二运动会,你跑八百米晕倒了,我背着你去医务室,你在我背上说,以后要嫁给医生。”他笑了笑,眼底有泪光,“我当时想,当不了医生,当你的依靠也行啊。”

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话也越说越多。他们聊北榆一中的老槐树,聊高考结束那晚的烟火,聊大学里那些错过的瞬间。孟吟说她其实在清华的图书馆见过他,只是他在看专业书,她没敢打扰;晏和说他收藏了她发表在法学论坛上的所有文章,每篇都看了不下五遍。

凌晨两点,酒吧打烊的音乐响起。晏和扶着脚步发飘的孟吟走在街上,秋风吹得两人都清醒了些。“晏和,”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像看到了高三那年在天台上,对他说“我们要去北京”的那个女孩。“不是重新开始,”他握紧她的手,指尖穿过她的指缝,紧紧相扣,“是继续。”

继续那些被中断的拥抱,继续那些没说完的话,继续北榆梧桐树下的约定,继续长安街灯火里的等待。

第二天早上,孟吟在宿舍被室友的尖叫吵醒。手机里铺天盖地都是昨晚的视频,标题从“清北校草校花合唱定情”到“学霸情侣破镜重圆”,甚至有人扒出了他们高三的合照。她看着屏幕里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突然笑了,手指划过晏和发来的消息:“中午一起吃饭?”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桌上,照亮了那本《伯恩斯新情绪疗法》的书签——是片早已压平的银杏叶,和晏和当年夹在她笔记本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后来北榆一中的学弟学妹们总听说,当年那对传奇状元的故事。他们在最紧张的高三相爱,在最需要彼此的时候分开,却又在相隔三公里的大学里,用三年时间等待一个重逢的契机。

有人问晏和,为什么偏偏选了《蜉蝣》。他当时正帮孟吟整理法学笔记,闻言抬头笑了笑:“因为蜉蝣朝生暮死,可我们不是。”他看着她低头时露出的侧脸,像看到了北榆的秋天,梧桐叶落满整条街,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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