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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下的庇护所

未烬之火

孟吟的童年是潮湿的。北榆市老城区的筒子楼总在下雨时漏雨,水渍在墙上洇出地图般的痕迹,像她胳膊上新旧交叠的淤青。父亲孟建国的皮带抽在身上的声音,比窗外的雷声更让人发抖,而母亲刘梅永远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电视里的肥皂剧笑声和孟吟的哭声混在一起,成了这个家最常见的背景音。

十五岁生日那天,孟吟在书包里发现一张市医院的诊断单。“重度抑郁发作”几个字被雨水泡得发皱,是她趁父亲醉酒熟睡时,偷偷拿着攒了半年的午饭钱去做的检查。回家时撞见父亲和陌生女人在客厅里搂搂抱抱,她转身想跑,却被抓着头发掼在茶几角上。“小贱人,敢告状?”孟建国的拳头落在背上,她闻到他嘴里的酒气混着廉价香水味,像变质的呕吐物。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孟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门的。拖鞋跑丢了一只,光着的脚踩在积水里,玻璃碴嵌进掌心,血混着雨水往下滴。她跑过三条街,在“忘忧酒吧”的霓虹招牌下终于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台阶上。

晏和当时正趴在吧台上数钱,听见外面扑通一声。他叼着烟走出去,看见雨幕里缩着个瘦小的身影,校服裙沾满泥污,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他踢了踢她的脚,没反应。鬼使神差地,这个在北榆混了十年的“老大”弯腰抱起她,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吓人。

酒吧后厨的灯很暗,晏和用碘伏给她擦伤口时,她突然睁开眼。那双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看见他手里的棉签,没哭也没躲,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

晏和动作顿了顿。他见多了哭嚎的、求饶的、耍狠的,从没见过挨打打成这样还这么平静的小孩。“你爸干的?”他把冰袋敷在她额角,她瑟缩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晏和在酒吧阁楼给她铺了张床,找了件自己没穿过的T恤当睡衣。虽然他只比她大了三岁,但还是能很好的照顾这个小丫头。他煎了个荷包蛋,看着她小口小口吃,蛋黄流出来时,她慌忙用手去接,像怕浪费一粒米。“以后再挨打,就来这儿。”他靠在门框上抽烟,烟圈飘到她头顶,“我叫晏和。”

孟吟抬头看他,他穿着黑色背心,胳膊上纹着看不清的图案,眼神却没想象中凶狠。“我叫孟吟。”她小声说,把蛋壳悄悄塞进裤兜——以前在家,掉点饭粒都会被骂浪费粮食。

孟吟开始频繁出现在忘忧酒吧。有时是带着新的伤痕,有时只是放学后绕路过来,坐在角落的卡座写作业。晏和从不过问,只是每次都给她倒杯热牛奶,吧台后面的电视机永远调到她喜欢的动画频道。

有次她被打得嘴角青肿,晏和正在擦杯子,瞥见她不敢张嘴吃饭,直接把汉堡里的肉挑出来切成小块,拌在粥里推给她。“下次他再动手,你就喊人。”他声音闷闷的,孟吟摇摇头:“邻居都怕他。”

北榆没人不知道孟建国,他年轻时在工厂打架被开除,后来靠碰瓷讹了笔钱,整天游手好闲,喝醉了就回家打人。孟吟的母亲刘梅在她十岁那年就跑了,临走时卷走了家里所有现金,没回头看她一眼。

晏和第一次带孟吟买新衣服时,她站在店门口不敢进。“进去。”他把她推进去,指着橱窗里的白色连衣裙,“试试。”她换好出来时,裙摆扫过脚踝,像长出了翅膀。晏和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转身去结账,耳根有点红。

那天晚上,孟吟在阁楼对着镜子转了三圈,裙摆扬起的弧度让她想起电视里的公主。晏和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个粉色发绳:“楼下小姑娘送的。”她接过时,指尖碰到他的,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

孟建国发现女儿总往酒吧跑时,是在一个暴雨天。他拽着孟吟的头发往家拖,她哭喊着“晏和,晏和,救我”,声音被雷声吞没。晏和冲出来时,正看见他抬脚往孟吟身上踹,抄起门口的啤酒瓶就砸了过去。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孟建国捂着流血的额头,眼神猩红。他认识晏和,北榆这一片没人敢惹他。但酒精和怒火冲昏了头脑,他挥拳打向晏和,“敢管老子的家事?”

酒吧里的客人吓得四散而逃。晏和没躲,硬生生挨了一拳,反手揪住他的衣领往墙上撞。“她是你女儿,不是出气筒。”他声音像淬了冰,孟建国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住,撂下句“你等着”就跑了。

孟吟扑进晏和怀里哭,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却比家里的霉味让人安心。“别怕。”他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猫,“有我在。”

那天之后,晏和在酒吧装了摄像头。他告诉孟吟,每次来的时候,让前台调酒师打开。他开始按时给她做饭,带她去超市买零食,看着她把薯片抱在怀里笑,突然觉得自己待了这近十年的破酒吧有了点家的样子。

孟建国带了七个壮汉闯进忘忧酒吧时,孟吟正在阁楼写模拟试卷。楼下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她吓得笔都掉了。跑下去时,看见父亲正指挥人砸吧台,晏和被按在地上,嘴角淌着血。

“晏和!”她尖叫着扑过去,被一个壮汉揪住头发甩开。晏和猛地挣脱,一拳砸在那人脸上,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孟建国一把,他踉跄着撞向酒架,碎玻璃扎进后背。

“弄死他!”孟建国捂着流血的伤口,眼睛红得像要吃人。他扑向晏和,手里攥着块带血的玻璃。晏和侧身躲开,抬脚踹在他肚子上,他踉跄着后退,后脑勺重重磕在墙角的消防栓上,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世界突然安静了。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响,还有孟吟压抑的哭声,她被晏和的朋友死死的拉着 离他们远远的。晏和喘着粗气,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孟建国,突然觉得手心发凉。有人试探着探了探鼻息,脸色煞白:“晏……晏哥,没气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晏和把孟吟他们护在身后。他没跑,只是点燃最后一根烟,看着警察把自己带走。经过孟吟身边时,他低声说:“别怕。”她抓住他的衣角,指甲掐进他的皮肉,直到被警察拉开。

孟吟坐在警局录口供,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她想起晏和给她煎的荷包蛋,想起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想起他说“以后来这儿”时的语气。她突然想起酒吧花盆里那个红色的摄像头……

这时,警局的门开了。刘梅穿着一身崭新的旗袍走进来,看见孟吟,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吟吟,妈回来了。”她眼神瞟向审讯室的方向,声音压低,“妈已经找好律师了,晏和把你爸打死,最少得赔我们几十万。”

孟吟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你不是来救晏和的?”她看着这个十年没见过的母亲,她的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和父亲的血一个颜色。

“救他?”刘梅嗤笑一声,“他死了才好,正好给我们娘俩换套大房子。”她伸手想摸孟吟的脸,被狠狠甩开。

那天晚上,孟吟趁警察不注意,偷偷跑回了酒吧。酒吧门锁着,她想起晏和说过备用钥匙藏在消防栓后面。摄像头连接着一台旧电脑,她颤抖着手点开录像,清晰地拍到孟建国带人砸店,先动手伤人,最后是怎么自己撞向消防栓的。

去警局的路上,孟吟走得很慢。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突然想起晏和带她买的那条白裙子,还挂在阁楼的衣架上,像只等待飞翔的鸟。

晏和走出看守所那天,阳光好得刺眼。孟吟站在门口,穿着他买的白裙子,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我做了粥。”她把桶递给他,不敢看他的眼睛。

“摄像头的事,谢了。”晏和接过保温桶,指腹擦过她的手背。法医鉴定孟建国是颅内出血死亡,结合监控录像,法院最终判了正当防卫。

他们没回那个破碎的家,也没去酒吧。晏和带她去了民政局,办了断绝父女关系的手续,工作人员看着他们两个 眼神里满是好奇和怀疑,晏和瞥她一眼 冷漠的收回视线

孟吟搬进了晏和在郊区租的房子。三室一厅,有个朝南的阳台,晏和在那里给她种了多肉。他仍经营着酒吧,因为和孟建国打架的事 酒吧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晏和每天准时回家给她做饭。她晚上做噩梦,他就坐在床边陪她哄她,直到她睡着。

高三那年,孟吟的抑郁症好了很多。她考上了北榆最好的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晏和买了个奶油蛋糕,上面插着“恭喜”的蜡烛。“想去哪个城市?”他看着她吹蜡烛,睫毛上沾了点奶油。

“就留在这里。”孟吟咬着叉子笑,“离你近点。”

大学四年,孟吟每个周末都回家。晏和戒了烟,手臂上的纹身被激光洗得差不多了,只是疤痕还在。他开始学着穿衬衫,头发剪得短短的,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时,被同学误以为是她的哥哥。

毕业典礼结束后,他们走在校园的梧桐道上。孟吟穿着学士服,突然停下脚步:“晏和,我成年了。”

晏和看着她,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脸上,像十五岁那个雨夜,她躺在酒吧阁楼的床上,睫毛上挂着泪珠。“我知道。”他喉结动了动。

“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换一个身份?”

晏和猛地低头,撞进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那里面有十五岁的雨,十六岁的伤,还有十八岁的阳光。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哑得厉害:“等你毕业。”

北榆的秋天还是会下雨,但孟吟再也不怕了。她有了属于自己的伞,伞下有暖烘烘的粥,有阳台的多肉,有念英语单词的声音,还有一个愿意为她收起锋芒的男人。

他们的婚礼在大学的教堂举行,孟吟穿着洁白的婚纱,晏和西装革履,手臂上的疤痕藏在衬衫里。牧师问是否愿意时,孟吟看着晏和的眼睛,想起那个暴雨的夜晚,他把她从血泊里抱起,像捞起一整个即将沉没的世界。

“我愿意。”她说。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孟吟突然想起母亲最后一次来要钱,被晏和挡在门外。“她现在是我的妹妹,也是我这辈子要守护的人。”他当时的声音,和此刻说“我愿意”时一样坚定。

酒吧已经开了很多分店,全城都流传着无忧酒吧老板和老板娘的故事,酒吧门口总是摆着粉色的花。孟吟每次看着,都会想起十五岁那个夜晚,她蜷缩在吧台角落,晏和给她的那杯热牛奶,温度刚好能暖透一整个寒冬。

而现在,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寒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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