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三年的上海,雨总是带着一股子潮湿的凉意,像孟吟心头那点不敢言说的念想。她第一次见晏和,是在霞飞路的画展上,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西装,指尖夹着一支烟,眼神落在一幅泼墨山水上,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俊。
那时孟吟还是圣玛利亚女中的学生,跟着老师来长见识,手里紧紧攥着画筒,却在转身时撞进了他怀里。画纸散落一地,她慌忙去捡,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了他的手,温热的,带着淡淡的烟草香。
“抱歉。”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
孟吟红了脸,只敢低着头说“是我不小心”。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晏家的二公子,留洋归来的建筑师,身边从不缺名媛淑女。而她,只是绸缎庄老板的女儿,家境尚可,却与晏家门当户对四个字毫不沾边。
他们的交集,本该像那次画展一样,散落即止。可命运偏要纠缠。孟吟的父亲生意失败,欠下巨额债务,债主找上门来,扬言不还钱就要把她卖到堂子里去。就在她抱着母亲哭到绝望时,晏和出现了。
他替孟家还了债,条件是,她要做他的情人。
“我不需要你爱我,”他坐在孟家那间逼仄的客厅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需要你听话。”
孟吟答应了。她没有选择。
住进晏和安排的小洋楼那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镜子里穿着精致旗袍的自己,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她成了别人口中见不得光的存在,成了晏和偶尔慰藉寂寞的工具。
晏和对她很好,物质上从未亏待。给她买最时髦的衣裳,送她名贵的首饰,请先生教她弹琴画画。可他从不带她出席任何公开场合,也从不和她谈论未来。他看她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有怜惜,有疏离,甚至偶尔,有一闪而过的痛苦。
最虐心的一次,是晏和的订婚宴。他要娶的是财政总长的千金,门当户对,强强联合。那天孟吟独自坐在小洋楼里,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鞭炮声,把晏和送她的那支珍珠发卡紧紧攥在手里,直到指节泛白。
他深夜回来时,带着一身酒气。孟吟给他倒了杯醒酒茶,他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为什么不闹?”他问,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为什么不质问我?”
孟吟看着他,轻声说:“你说过,我只需要听话。”
他猛地松开手,转身摔门而去,留下孟吟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终于失声痛哭。她不明白,他既然要娶别人,为什么还要给她那些温柔的错觉?为什么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在她噩梦时轻轻拍着她的背?
订婚宴后,晏和来得少了。孟吟以为,他们的缘分就这样走到了尽头。直到那天,她在街上看到报纸上的新闻——财政总长倒台,晏家和沈家的婚事告吹,而晏和因为牵涉其中,被关进了巡捕房。
孟吟疯了一样跑到巡捕房外,却连大门都进不去。她变卖了所有晏和送她的首饰,四处托人,却处处碰壁。就在她几乎绝望时,一个陌生男人找到了她,递给她一封信,说是晏和让转交的。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等我。若我不回,忘了我。”
孟吟抱着信,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她收拾好行李,搬到了巡捕房附近的一个小阁楼里,找了份缝补的活计,日复一日地等着。
春去秋来,转眼便是三年。
民国十六年的秋天,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孟吟正在窗边缝补一件旗袍,忽然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猛地抬头,看见那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正仰头望着她的窗口,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歉疚。
是晏和。
他瘦了,也沧桑了,却依旧是她刻在心底的模样。
孟吟飞奔下楼,在他面前站定,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你回来了”。
晏和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灰尘,声音沙哑:“我回来了。让你受苦了。”
后来孟吟才知道,当年晏和答应联姻,是为了救被财政总长陷害的父亲。他不敢对她承诺,是怕给不了她未来。他被关押的三年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支撑他熬过来的,就是她会等他的信念。
“孟吟,”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晏和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以前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太多委屈。往后余生,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嫁给我,好吗?”
孟吟看着他眼中的星光,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模样。她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却是甜的。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没有大张旗鼓,却处处透着温馨。晏和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晏二公子,他开了一家小小的建筑事务所,凭着自己的才华慢慢打拼。孟吟则在他的事务所里帮忙,偶尔也画些画,日子平淡却安稳。
傍晚时分,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晏和从身后轻轻抱住正在整理图纸的孟吟,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在想什么?”他问。
孟吟转过身,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吻,笑着说:“在想,幸好,我们没有错过。”
晏和收紧手臂,将她拥入怀中,声音温柔而坚定:“嗯,幸好。”
浮城旧梦,几多苦涩,终究抵不过一句“往后余生,有我陪你”。那些虐心的过往,都成了岁月里的印记,见证着他们来之不易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