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孤舟

第六章 雾锁孤舟

林缚将最后一根木楔钉进船板时，晨雾正顺着江面向舱内涌来。潮湿的水汽在他手背上凝成细珠，混着松脂的腥气钻进鼻腔——这是他在这艘破旧渔船上的第三个黎明，也是江雾最浓的一天。

“后生，来碗热粥。”船老大赵老五端着粗瓷碗蹲在船尾，粗粝的手指在雾气里划出白痕。他浑浊的眼珠瞟向林缚捆在舱底的行囊，那里露出半截生锈的铁尺，边缘还沾着暗红的渍痕。

林缚接过粥碗的手顿了顿。昨夜锚定在这片无名水域时，他听见赵老五和两个水手在甲板上低声争执。“那伙人在下游设了卡子”“官府的船三天前翻在黑沙洲”，零碎的字句像冰碴子扎进耳朵，让他攥紧了藏在袖管里的海捕文书——上面那个模糊的画像，眉眼间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雾气渐浓，江风裹着鱼腥味撞在船舷上。林缚假装整理渔网，眼角却瞥见南岸芦苇荡里闪过一点火光。那不是渔火，他认得那种焰色——是浸透桐油的火把，只有官差或者...追债的人才会用。

“后生，你这趟是去寻亲？”赵老五突然开口，烟袋锅在船帮上磕出火星。林缚注意到他左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那刀鞘边缘磨得发亮，显然常被触碰。

“嗯，去铜陵找我叔。”林缚低头吹着粥面，声音被雾气泡得发闷。他想起三天前从县城逃出来的那个夜晚，县太爷的轿子在巷口被人截杀，飞溅的血珠落在自己刚买的账本上，晕开一朵丑陋的花。当时他只顾着跑，直到躲进这艘渔船的货舱，才发现怀里多了个沉甸甸的布包——二十两纹银，还有半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羊皮纸。

船身忽然猛地一震，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林缚踉跄着扶住桅杆，看见浓雾里漂来一截断木，上面钉着块破碎的船板，隐约能辨认出“漕运”二字。

“是官船的残骸。”一个水手脸色煞白地喊道，“前几天翻的那艘！”

赵老五突然站起来，短刀“噌”地出鞘。“收网，掉头！”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这雾不对劲，是‘迷江雾’！”

林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力拽到舱底。黑暗中他摸到个冰凉的东西，仔细一摸竟是副镣铐。这时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老五举着火折子站在门口，阴影里还有两个穿着皂衣的人——他们腰间的腰牌在火光下闪着冷光，正是缉捕文书上盖着的县衙印章。

“林缚，你倒是会躲。”为首的皂隶冷笑一声，铁链在雾气里拖出刺耳的声响，“县太爷临死前，手里攥着的可是你的账本。”

林缚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那个总爱赊账的粮商，每次交完货都要在账本背面画个奇怪的符号；想起县太爷上个月突然召见，问他认不认识“过江龙”；更想起昨夜货舱里那半张羊皮纸，上面的符号竟与账本背面的一模一样。

浓雾从舱门缝隙里挤进来，带着股甜腻的香气。林缚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他看见赵老五举着刀扑过来，却被皂隶反手一剑刺穿喉咙。鲜血喷在舱壁上，顺着木板的纹路蜿蜒而下，像极了账本上那朵被血浸透的花。

“把他捆好，送回府衙领赏。”另一个皂隶说着，伸手去抓林缚的胳膊。就在这时，江面上传来震天的鼓声，浓雾里驶出十几艘快船，船头插着的黑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那旗帜上绣着的，正是羊皮纸上那个奇怪的符号。

林缚趁机撞开皂隶，翻身冲出舱门。甲板上已是一片混战，穿黑衫的汉子们像潮水般涌上渔船，刀光在雾里织成一张死亡之网。他抓住一根绳索跃入水中，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全身。

下沉的瞬间，他看见赵老五的尸体漂在水面上，手里还攥着半块船板。那上面除了“漕运”二字，还有个模糊的刻痕——是个“林”字。

江水越来越冷，林缚感到意识渐渐模糊。就在这时，他摸到怀里的布包，羊皮纸在水中微微发烫。他费力地展开，借着透过雾层的微光看清了上面的图案：一条蜿蜒的江水，在铜陵附近画着个圈，旁边写着三个字——“龙抬头”。

浓雾之上，朝阳终于刺破云层，在江面洒下一片金辉。而在这片金光里，无数艘插着黑旗的快船正顺流而下，船头的汉子们举起刀，朝着下游那座隐约可见的县城，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林缚在浪涛中起伏，望着越来越近的铜陵城，突然明白那二十两纹银和半张羊皮纸的意义。他不是被追杀的嫌犯，而是被推到漩涡中心的棋子——无论是县太爷的死，还是官船的沉没，都只是一盘大棋的开始。

江水裹挟着他向前漂去，岸边的芦苇荡里，又有火把亮了起来。这一次，林缚没有躲，他握紧了那半张羊皮纸，任由浪花拍打着脸颊。他知道，只要穿过这片雾，就能找到答案——关于那个叫“过江龙”的神秘组织，关于账本背后的秘密，更关于自己那个素未谋面、却可能藏着惊天秘密的叔叔。

雾渐渐散了，铜陵城的轮廓在晨光中越来越清晰。林缚深吸一口气，朝着岸边游去，身后的江面上，厮杀声和鼓声还在继续，像一首悲壮的挽歌，在宽阔的江面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