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回廊的惨剧,如同一场猝不及防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东宫。林清漪身下那滩刺目的鲜血,春桃那撕心裂肺的控诉,以及随后赶来的萧景珩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刻骨仇恨的目光,将苏晚棠死死钉在了“谋害皇嗣”的耻辱柱上。
承恩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林清漪被安置在偏殿的暖阁内,太医们围在床前,神情凝重地忙碌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萧景珩如同困兽般在殿内来回踱步,俊美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和担忧而扭曲,每一次看向主殿方向坐在那里的苏晚棠,眼神都冰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利刃。
苏晚棠端坐在客位,背脊挺直如松,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她没有辩解,没有哭泣,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萧景珩滔天的怒火和殿内所有人无声的谴责。云苓和芳草被侍卫隔开在殿外,只能焦急万分地守候着。
“苏晚棠!”萧景珩终于停下脚步,猛地转身,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声音因压抑的暴怒而嘶哑颤抖,“你还有什么话说?!清漪腹中的,是孤的骨血!是孤的第一个孩子!你竟敢……竟敢下此毒手!当着孤的面,将她推倒?!你好狠的心肠!好毒的手段!”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苏晚棠心上。她缓缓抬起眼,迎上萧景珩那充满恨意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殿下,”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穿透了殿内的压抑,“臣妾没有推她。”
“没有?!”萧景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指向偏殿方向,那里传来林清漪压抑的痛苦呻吟,“那血是假的吗?!太医的诊断是假的吗?!春桃亲眼所见是假的吗?!苏晚棠!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
“眼见,未必为实。”苏晚棠的声音依旧平稳,“殿下可曾想过,为何偏偏是今日?为何偏偏在张老太医诊出‘疑似喜脉’、却又语焉不详之际?为何林姑娘会如此‘激动’地扑向臣妾,又‘恰好’撞上那张矮几?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巧合?!”萧景珩怒极反笑,“你是说清漪用自己的孩子,用她的命来陷害你?!苏晚棠,你以为你是谁?!值得她付出如此代价?!”
“值与不值,殿下何不亲自问问林姑娘?”苏晚棠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偏殿方向,“或者,问问她的心腹侍女春桃?问问那位……本该当值,却‘恰好’告假的陈太医?”
提到陈太医,萧景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一丝微弱的疑虑,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悄然在他被愤怒填满的心湖中炸开一丝涟漪。
就在这时,偏殿的帘子被掀开,一位太医面色沉重地走了出来,对着萧景珩躬身道:“殿下,林姑娘……小产了。出血过多,伤了根本,需静养许久。万幸……性命暂时无碍。”
“孩子……孤的孩子……”萧景珩身体晃了晃,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巨大的痛苦和失落攫住了他。他猛地看向苏晚棠,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殿下节哀。”苏晚棠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但这悲悯在萧景珩眼中却如同最恶毒的嘲讽。“不过,殿下与其在此悲痛,不如想想,若林姑娘真有孕在身,为何会如此轻易便小产?张老太医所言‘脉象虚浮,根基不稳,隐有阴寒滞涩’,殿下可还记得?那绝非正常喜脉之象!更像是……长期服用某种阴寒之物,导致胞宫受损、根本虚弱之症!”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几位太医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你……你血口喷人!”春桃不知何时冲了出来,跪在萧景珩脚边,哭喊道,“殿下!您别听她胡说!她就是嫉妒我家姑娘!她害死了小殿下,还要污蔑姑娘的清白!姑娘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殿下您亲自赏赐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是吗?”苏晚棠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春桃,“包括……那每日不离身的‘安神’熏香吗?”
春桃浑身猛地一颤,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萧景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慌乱!他心中那丝疑虑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他死死盯着苏晚棠:“你什么意思?!”
“臣妾没什么意思。”苏晚棠微微垂眸,“只是,臣妾偶然得知,林姑娘素日所用熏香中,似乎混入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比如,北地特有的‘雪狼草’渣,以及‘寒魄砂’末?更巧的是,这些东西的阴寒毒性,若遇上一种名为‘醉梦引’的香料引子,便能在特定情境下,比如……受寒、受惊、情绪剧烈波动时,诱发急症,轻则气血崩坏,重则……危及性命,形似小产!”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殿内众人的心上!太医们脸色大变,他们都是杏林圣手,自然知道这些阴毒之物的可怕!
“你……你胡说!”春桃脸色惨白,尖声反驳,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有何证据?!”
“证据?”苏晚棠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巧了。臣妾还真有。”
她缓缓站起身,无视萧景珩震惊的目光和春桃惊恐的眼神,对着殿外朗声道:“云苓!将东西呈上来!”
殿门打开,云苓手捧一个用明黄锦缎覆盖的紫檀托盘,神情肃穆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位神情凝重、身着大理寺官服的差役,以及一位须发皆白、目光炯炯的老者——正是告老的张老太医!
“殿下,”苏晚棠对着萧景珩深深一礼,声音铿锵有力,“为证臣妾清白,也为查明林姑娘小产真相,臣妾斗胆,已请大理寺协查,并请张老再次为证!”
她猛地掀开托盘上的锦缎!
托盘上,赫然放着三样东西:
1. 一个密封的琉璃小瓶,里面是灰白色的粉末——正是从裴府“名贵药材”中筛出的雪狼草渣!
2. 另一个琉璃小瓶,装着暗红色的粉末——寒魄砂末!
3. 一个打开的精致鎏金香炉,里面是尚未燃尽的、带着特殊冷香的香灰!
张老太医上前一步,指着那香灰,声音洪亮:“殿下,老臣方才已仔细验看过此香灰。其中,除了寻常安神香料外,确含有微量‘醉梦引’的成分!此物本身无毒,却如同药引,能数倍放大特定阴寒之物的毒性!而雪狼草与寒魄砂,正是至阴至寒之物,长期微量吸入,会无声无息侵蚀女子胞宫,导致气血虚寒,根基不稳!一旦遇到诱因,如剧烈撞击、情绪大恸、或引药激发,便极可能造成气血崩坏,形似……小产!”
大理寺的差役也上前一步,呈上一份卷宗:“启禀殿下!卑职奉太子妃娘娘密令,暗中查证。现已查明:此熏香乃承恩殿偏殿专用,由内务府特供。经查,负责采买此香料的管事太监,与林姑娘贴身侍女春桃之表兄,有巨额银钱往来!此外,太医院当值陈太医,于事发前一日收受春桃所赠金锭五枚,故告假不出,意图阻挠张老验明林姑娘真实脉象!此二人已供认不讳!供词在此,请殿下御览!”
轰!
真相如同九天惊雷,在承恩殿内轰然炸响!将所有的谎言、伪装、楚楚可怜,炸得粉碎!
萧景珩如遭雷击!他踉跄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难以置信地看着托盘上的“罪证”,看着张老和大理寺差役笃定的神情,看着那白纸黑字的供词!他猛地转头,看向偏殿的方向!那里面,躺着的是他视若珍宝、深信不疑的女人!一个用如此阴毒手段,不惜自残身体、假孕流产来陷害正妃的蛇蝎毒妇!
“不……不可能……”萧景珩喃喃自语,仿佛整个世界的基石都在崩塌。他信仰的纯白月光,竟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伪装的?
“殿下若不信,可亲自审问。”苏晚棠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或者,问问这位忠心护主的春桃姑娘?问问她,为何要在林姑娘的日常熏香中,加入这些阴毒之物?问问她,那所谓的‘殿下醉酒那夜’,是否真有其事?那所谓的‘皇嗣’,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啊——!”春桃的心理防线在铁证如山面前彻底崩溃!她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对着萧景珩疯狂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是姑娘!是姑娘逼奴婢做的!她说……她说只有这样,才能除掉太子妃!才能重新得到殿下的怜惜!那夜……那夜殿下醉酒后便睡熟了,根本……根本没有碰过姑娘!孩子……孩子是假的!都是假的!熏香里的东西……是姑娘让奴婢偷偷加进去的!稳婆也是事先收买好的!陈太医也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
春桃的哭嚎,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将林清漪精心编织的谎言和伪装,彻底撕得粉碎!也将萧景珩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斩断!
“噗——!”萧景珩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身体剧烈摇晃,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震惊、被欺骗的狂怒、信仰崩塌的痛苦、以及对失去“孩子”的悲恸(尽管那孩子从未存在过)……种种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噬!他死死捂住胸口,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嘶吼!
他猛地推开试图搀扶的宫人,踉跄着冲进偏殿暖阁!
暖阁内,林清漪虚弱地躺在锦被中,脸色苍白如纸,听到动静,她费力地睁开眼。当看到萧景珩那双赤红如血、充满了被欺骗的震怒、痛苦与幻灭的眼睛时,她瞬间明白了!一切都完了!
“景珩……你听我解释……”林清漪挣扎着想坐起来,泪水瞬间涌出,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用她惯用的柔弱来挽回。
“解释?!”萧景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绝望,他一步步逼近床边,如同索命的修罗,“解释你如何用阴毒之物自毁身体?解释你如何假孕骗孤?解释你如何收买太医、侍女、稳婆,自导自演这场流产嫁祸的戏码?!解释你如何将孤玩弄于股掌之上?!林清漪!你好!你真是好得很!”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冷一分,眼中的光芒便熄灭一分。曾经的爱意与怜惜,此刻尽数化为滔天的恨意和彻骨的寒冰!
“不是的!景珩!我是爱你的!我是被逼的!是苏晚棠!是她逼我的!”林清漪彻底慌了,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试图将一切推给苏晚棠。
“住口!”萧景珩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死死盯着林清漪那张曾经让他神魂颠倒、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恶心和恐惧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你的爱,就是这熏香里的毒?就是这假孕流产的戏?就是这陷害嫡妃的局?!林清漪,你让孤觉得……无比恶心!”
“景珩……不……”林清漪看着萧景珩眼中那彻底熄灭的、只剩下冰冷恨意的光芒,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伸出手,想去抓他的衣角,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萧景珩却如同躲避瘟疫般猛地后退一步!他看她的眼神,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刻骨的嫌恶和冰冷的决绝!
“来人!”萧景珩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将此毒妇……打入冷宫!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冰冷无情的旨意,如同最后的丧钟,为林清漪敲响!
“不——!!”林清漪发出一声凄厉绝望到极致的尖叫,眼前一黑,彻底晕死过去。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她汲汲营营的富贵恩宠,她伪装了多年的纯白形象,在这一刻,伴随着萧景珩那冰冷嫌恶的眼神和打入冷宫的判决,彻底化为泡影,灰飞烟灭!
侍卫如狼似虎地冲进来,毫不怜惜地将昏迷的林清漪拖了下去,如同拖走一袋肮脏的垃圾。春桃也被大理寺差役押走。
承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药味,以及……萧景珩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那背影,充满了被彻底欺骗、信仰崩塌后的巨大痛苦和……难以言喻的孤寂与苍凉。
苏晚棠静静地站在主殿,看着暖阁内发生的一切。看着林清漪被拖走,看着萧景珩崩溃。她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后沉寂的海面。尘埃落定,白月光陨落。这场漫长的、充满算计与背叛的宫闱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她缓缓转身,没有再看萧景珩一眼,步履从容地走出了这座充满了血腥、谎言与痛苦的承恩殿。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
一切都结束了。她与萧景珩之间那场名为“交易”的婚姻,也到了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