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撕裂声,如同布帛裹挟着灵魂被硬生生扯碎,在空旷死寂的承恩殿内久久回荡。明黄的锦缎碎片,沾染着墨迹,如同被狂风蹂躏的金色蝴蝶,纷乱地飘散、坠落。它们落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落在苏晚棠玄色绣金的裙裾上,也落在她苍白得如同初雪的脸上。
那上面,“自由之身”四个字,被残忍地撕裂,墨迹淋漓,如同泣血。
萧景珩粗重而狂乱的喘息声在殿内鼓噪,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苏晚棠,眼神里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暴怒、被彻底忤逆的屈辱,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如同被掏空般的恐慌。他双手还保持着撕扯的姿势,微微颤抖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残留着诏书锦缎的细碎金线。
“你休想走!苏晚棠!你休想!”
他的嘶吼带着破音,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充满了绝望的占有欲和迟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悔意。那声音,如同无形的、淬毒的锁链,带着倒钩,狠狠缠绕向苏晚棠离去的背影。
然而,那个背影,只是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如同风中最后一盏将熄的孤灯。玄色的裙裾拂过满地狼藉的碎片,没有沾染一丝尘埃。她挺直的脊背,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撑起苍穹的力量,在门外涌入的刺目阳光下,拉出一道孤绝而清晰的剪影。
她没有回头,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身后那片被她亲手点燃、又被帝王亲手撕碎的、名为“希望”的灰烬。
承恩殿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彻底隔绝了殿内那片令人窒息的泥沼,也隔绝了萧景珩那绝望的咆哮。
“娘娘!”一直守在殿外、心焦如焚的云苓和芳草立刻迎了上来,看到苏晚棠脸上沾染的墨迹碎片和那苍白如纸却异常平静的神色,心头俱是一沉。
苏晚棠抬手,用指尖极其缓慢地拂去脸颊上那片微凉的、带着墨香的锦缎碎片。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剥落过往的决绝。她的目光越过担忧的侍女,投向静澜苑的方向,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冰冷:“回苑。”
回到静澜苑,苑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院中那几竿翠竹在秋风中发出沙沙的低语,几盆秋菊开得正盛,金色的花瓣在阳光下闪耀,却再也照不进苏晚棠此刻冰封的心湖。
她径直走进书房。云苓和芳草屏息凝神地守在门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书房内,苏晚棠并未坐下。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灌入,吹散了殿内带出的最后一丝龙涎香气。她看着窗外高远的、铅灰色的天空,看着宫墙之上盘旋的孤雁。
良久。她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令人心悸的平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冰封的湖面之下,汹涌的暗流正化为焚天的烈焰!那是一种被彻底践踏尊严、被撕毁契约、被剥夺自由后,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与决绝!
“云苓。”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
云苓立刻推门而入:“娘娘!”
“研墨。”苏晚棠走到书案前,声音冰冷。
云苓不敢多问,立刻上前,取过那方珍贵的松烟墨,注入清水,在端砚上用力而均匀地研磨起来。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低沉而坚韧的沙沙声,如同战鼓擂响前的序曲。
墨成。苏晚棠提笔,蘸满浓墨。笔锋悬于雪浪宣纸之上,凝滞片刻,随即落下!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刻斧凿,带着斩断过往、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给父亲苏承业:
> 父帅钧鉴:东宫已为囚笼,帝心似铁,誓锁金凰。废后诏书成齑粉,践诺之言化云烟。儿意已决,破笼之日不远。北境鹰隼,其爪已张;朝堂暗流,其毒更深。苏家百年根基,万勿因儿受制!父帅当机立断,速整武备,固守根本。幼弟苏珩,乃苏家未来,务必护其周全,助其潜龙腾渊!儿在深宫,自有脱身之策,勿念。唯望父帅,稳如磐石,静待风雷! 不孝女晚棠泣血顿首。
信中,她不再掩饰自己的处境(囚笼),点明萧景珩撕毁诏书的背信(誓锁金凰),更将北境异动(鹰隼其爪已张)和朝堂危机(暗流其毒更深)的警报提升到最高级别!她要求父亲立刻整军备战,固守苏家根基,尤其要保护并全力扶持苏珩(潜龙腾渊),明确表示自己已有脱身计划(自有脱身之策),但要求苏家必须稳住阵脚(稳如磐石),不能因她而受制于人!
第二封,给墨先生:
> 先生钧鉴:囚笼已成,金锁难开。炭火(北境军情及裴阁老处证据)已成燎原之势,急需引燃!幼弟苏珩,雏凤清音,亟待展翅。恳请先生,以雷霆之势,助其入兵部历练,掌北境粮秣之机枢!另,楚骁(密策中新锐将领)处,时机已至!速递‘开锋之刃’(足以掌控或制衡楚骁的关键把柄或利益交换条件),令其执掌京畿西山大营!此二子,乃破局之双翼!三日后,子时,冷宫废井,取‘断锁之钥’(脱身计划关键物品)。 笼中凰,待风起。
这封信,信息量巨大!她将自己定位为“囚笼金凰”,处境危急(金锁难开)。要求墨先生立刻利用手中的北境军情和裴阁老被下毒的证据(炭火),在朝堂掀起风暴,同时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力量,将苏珩送入兵部核心(掌北境粮秣机枢),并立刻掌控新锐将领楚骁(执掌京畿西山大营)!她将苏珩和楚骁视为破局的双翼!最后,约定了交接脱身计划关键物品(断锁之钥)的时间地点(冷宫废井,子时)。
信写完,墨迹未干,字字如刃,杀气凛然。苏晚棠亲自用火漆封好,盖上特制的、无法仿造的隐秘印鉴(一枚内嵌玄鸟暗纹的普通青石印章)。
“云苓,”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用‘飞羽’渠道,即刻送出!不惜代价,务必亲手送达!”
“飞羽”,是墨先生留给她的最高级别、最隐秘、也最危险的传信渠道,启用便意味着再无退路!云苓心头剧震,双手接过那两封重若千钧的信函,如同捧着救命的符咒,重重点头:“奴婢誓死送达!”
信使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静澜苑。
然而,未等苏晚棠喘息片刻,更未等信使的消息传回,东宫的雷霆之怒便已轰然降临!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一队身披玄甲、杀气腾腾的禁卫军,在萧景珩心腹太监总管高公公的带领下,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迅猛地包围了静澜苑!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打破了苑内死寂的黄昏。
“奉陛下口谕!”高公公尖利阴冷的声音穿透门扉,带着不容置疑的皇权威压,“太子妃苏氏,御前失仪,言行无状,即日起禁足静澜苑!无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苑内一应人等,不得擅离!违令者,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轰!
苑门被粗暴地从外面锁死!沉重的铁链缠绕声,如同毒蛇绞紧猎物的脖颈!
紧接着,是更多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更多的禁卫军涌入苑内!他们如同沉默的鬼影,迅速占据了苑内所有出入口、回廊转角!每一个关键位置,都被冰冷的刀锋和警惕的目光封锁!整个静澜苑,瞬间变成了一座插翅难飞的铁狱!
云苓和芳草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玄甲身影。苏晚棠站在书房的窗前,指尖拂过冰冷的窗棂,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寒。
果然。撕毁了她的希望,下一步,便是囚禁她的身体。萧景珩,你终于露出了帝王最冷酷无情的爪牙。
“娘娘……我们……”云苓的声音带着颤抖。
“慌什么。”苏晚棠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意,“意料之中。”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枚刚刚封好信函的青石印章,指尖摩挲着上面微凉的、内嵌的玄鸟暗纹。目光投向窗外被玄甲禁卫彻底封锁的庭院,投向更高远的、铅灰色的天空。
囚笼?锁链?
萧景珩,你以为这样就能锁住一只决心焚天的凰鸟吗?
你撕毁的,不过是一纸空文。
你囚禁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而我的意志,我的布局,早已越过这重重宫墙,伸向那风云激荡的天地!
她缓缓握紧了那枚青石印章,冰冷的触感如同握住了破局的利刃。眼底深处,那焚天的烈焰,正化为最冷静、最致命的寒芒。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