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令营

3

古子成书桌抽屉里藏着一本素描本，画满了角色设计。最后一页是个沉默的男孩，身边围着像素风格的猫咪，穿着黑色夹克。这是他为那个ID叫"Sonnet"的玩家画的——他们认识三个月了，从橘子到蒲公英，从雪山到错过的流星雨。

他们的作息很少重合。

王天辰在片场休息间隙登录时，常看到古子成留下的痕迹：用玉米摆出的笑脸，石头垒成的小动物，或是仓库里突然多出的"特效药"——一瓶贴着"专治假笑"标签的像素蜂蜜。

而古子成清晨登录时，总会发现王天辰深夜的"杰作"：被修改成星空的背景，自动灌溉系统，或是草丛中藏着的、用野花拼成的"早安"。

三个月后的深夜，王天辰在杀青宴上喝得半醉。

他躲进洗手间登录游戏，发现古子成破天荒地在线。农场里多了座像素墓碑，旁边堆着新鲜的蓝莓。

「今天是我奶奶的忌日。」陈暮说，「她生前最爱吃这个。」

王天辰的手指在屏幕上颤抖。他想起上周父亲生日宴上，自己完美背诵的贺词，和袖口里掐出血痕的指甲。

「我陪你。」他最终只打出这三个字。

他们沉默地坐在虚拟墓碑前，直到游戏里的月亮西沉。

「你那边又下雨了吗？」某天王天辰问。

古子成发来张模糊的窗景照片，玻璃上的雨痕像是泪痕。「嗯，」他说，「但你的星星还在。」

那是王天辰上周熬夜修改的代码，让游戏里的雨天也能看见星座，这是属于他俩的代码，也是只属于他们的信物。古子成望着照片里朦胧的光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看过真正的夜空。

那天他们谁都没提各自的伤痛，只是默默在游戏里堆了个歪歪扭扭的城堡。天亮时，王天辰发现自己的枕头是湿的。

他们的橘子田迎来首次丰收。

古子成用浆果酿成虚拟果酱，王天辰把空罐头盒改成风铃。当季风卷着数据流掠过农场时，暮色突然问：「要交换真实姓名吗？」

王天辰望着茶几上的解约合同，把「王天辰」删掉改成：「叫我急诊室逃兵。」

「我是ICU守夜人。」对方秒回。

他们隔着时区笑出声，震落游戏里三颗橘子。果实滚进像素溪流时，王天辰正把安眠药丢进垃圾桶，古子成的日记本里也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像块愈合中的伤疤，温柔地覆在两个失眠人的显示屏上。

入冬后的某个凌晨，游戏推出了新功能：玩家可以设计自己的小屋。

王天辰熬夜建了座玻璃花房，里面摆着两台游戏机。古子成则添了个书架，塞满像素版的《小王子》——他们曾聊过，这是各自童年唯一的童话。

「下雪了。」古子成突然说。他发来张照片：苍白的指尖接住一片雪花，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暗。

王天辰正在前往机场的车上。他摇下车窗，拍下北方厚重的雪云。「我这边还没下，」他说，「但我的橘子田永远为你下雪。」

他偷偷修改代码，让游戏里飘起细雪。当雪花落在两人共建的小屋屋顶时，古子成发来一串乱码——后来王天辰才明白，那是手语中"谢谢"的指拼。

王天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发送键上悬了又悬。那句「要不要见面？」在对话框里躺了三天，像块烫手的山芋。助理催他收拾行李去回廊拍广告的语音一条接一条，震得手机发烫。

最后他心一横按下发送，立刻把手机塞进沙发缝里。

王天辰把手机不小心摔在地上的瞬间，恰好跳出了古子成的消息提醒。

钢化膜蛛网般的裂痕中，那句「要见面吗？」碎成四块，每一块都刺着他的视网膜，手指颤抖着拼凑残片：游戏截图里的橘子田，静娴夜空中的像素月亮，还有两人在共享农场里种下的果丛，每片叶脉都是两人聊天的星标日期。

「我下周要去回廊拍广告。」他输入又删除，「或者下个月千夜电影节？」最后只留下一串乱码，像游戏里被黑客攻击时的错误提示。

手机突然震动，裂纹中渗出古子成的新消息：「学校冬令营下周会去北京首都。」

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对着破碎的屏幕发笑。

………..

古子成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出神。

冬令营报名表上的监护人签名栏空着，像游戏里未被解锁的隐藏关卡。他其实并不喜欢冬令营，因为需要和其他人待在一起，这让古子成感到窒息。

但.......是他的话

“就当去看星星。”

王天辰在机场厕所换了三套衣服。

墨镜口罩捂得严实，助理在外面急得拍门：“祖宗，航班要赶不上了！”他最后看了眼游戏画面，游戏里的橘子田已经成熟，但他没有收割。田边多了一排歪歪扭扭的野花，是古子成昨晚留下的。

“我突然过敏，去不了回廊。”他扯开领口憋出红疹，“真的，你看！”

经纪人举着过敏药追到停车场时，保姆车早已拐上机场高速。

车厢里坐满了冬令营的学生，他蜷缩在窗边看手机，玻璃倒映出他弯弯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