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辰学会喝香槟是在九岁生日宴上。
杯沿的唇印要落在固定角度，父亲说这是教养的刻度。宴会厅的吊灯太亮，照得他白色小西装下的淤青无处遁形——那是马术课摔的，教练说部队大院出生的人不能怕疼。
父亲在台下与周围的人交谈，微笑，那是种程式化的表情，嘴角弧度精确到像是用量角器比划过。
在他眼里，那些人都长一个样子，都用着圆滑的话语包裹着各自的利益。和父亲和善交谈的那些人物，明明在转身后表情便面露狡黠.......
窗外，其他孩子在草坪上追逐气球，笑声穿透隔音玻璃，碎成模糊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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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生活像一本精装的日程薄。
手表的闹钟一响，就该提醒他该切换任务，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属于他自己的时间，或许只有凌晨，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允许自己成为“王天辰”，而不是“王家的继承人”，也不是“根正苗红的演员”或“杨部长千金未来的联姻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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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五十七分，王天辰关掉了第五个视频会议窗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母亲发来语音：“和杨小姐聊天时要多微笑，别总说那些没用的。”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镜中人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这个表情他对着落地窗练过上百次，直到肌肉形成记忆，像被输入固定程序的仿生人。
雷声滚过天际时， 下午茶的瓷杯碎片还躺在地毯上，杨小姐那句“你好像橱窗里的模特”在耳边挥之不去。
首都的夜色从落地窗外漫进来，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书桌中间那台亮着的屏幕上，一个像素风格的小人正站在田地里发呆。
《像素农场》是他十八岁发现的避难所。
那年冬天，他在论坛的休息室里，无意间看到清洁工儿子的手机屏幕。男孩在玩一款种胡萝卜的游戏，像素风吹过时，简陋的8-bit音效让他想起幼儿园的电子琴。
现在他的角色"Sonnet"站在虚拟田边。这里没有精准严格的计划，没有必须维持的微笑曲线，只有一片允许荒芜的土地。
[系统提示：Luv上线了]
王天辰的手指悬在键盘上。这个叫Luv的玩家很特别——
1. 永远在相隔三天凌晨出现
2. 仓库里永远留着10%的收成
3. 收获时会绕着田地走三圈，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
可他上次却没有上线，于是王天辰便自作主张地帮他种上了橘子。
看到Luv站在种好橘子的田地前发呆，他便鼓起勇气上前去坐在他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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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辰看着游戏中的月光，打字道「我有时候觉得，月光时最好的安眠药」
「可能吧」对方回复道，又补充了一句：「你经常失眠？」
「嗯。白天忙碌的人，夜晚总是比较长」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他早已麻木的神经。王天辰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分不清几年来第一个没有经过精心斟酌的对话。
不需要考虑对方身份，不需要权衡利弊，甚至不需要伪装情绪。
他鬼使神差地打下一行字：「要一起等蓝莓成熟吗？」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传来早班飞机掠过的轰鸣。
游戏里，两人头顶浮现出省略号组成的对话框，像一串密码，又像一片小小的星群。
「好」
王天辰没有立即关掉游戏。他让两个小人就那么坐着，看像素月亮慢慢西沉。直到管家轻轻敲门，提醒他该准备晨练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是上扬的——这个表情太过陌生，以至于他对着镜子确认了好几秒。
这一刻，王天辰突然很想知道，屏幕那头的人，是不是也正看着同样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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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铺着手工地毯，踩上去像陷入一团潮湿的云。
"最近还做那个梦吗？"医生笔尖悬在评估表上。
他盯着茶几上的沙盘——自己刚才无意识堆出的形状，竟是像素农场的橘子田。
"嗯，"他转动腕表，"还是电梯下坠的梦。"
其实他撒了谎。真正的梦境是自己在深海沉没，海面上，Luv的像素小人隔着海水向他伸出了手。
诊疗结束前，医生照例问："有什么想为自己做的事吗？"
窗外暴雨如注，他便想起游戏里的Luv，他那边也下雨了吗？
"没有，"他站起身，西装裤线锋利如刀，"一切按计划进行。"
王天辰已经和 Luv认识三个月了，从橘子到蒲公英，从雪山到错过的流星雨。
他从没告诉Luv，自己会在片场会议中场休息时偷偷登录游戏，也没说过他已经不下一次在睡梦中看见那个像素小人，更不会提及上个月他和杨小姐见面时，他西装口袋里其实揣着手机，屏幕一直亮着《像素农场》的界面。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如星群。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两个不会发声的灵魂，用最原始的电波，完成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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