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级的青苔沾在鞋底,滑腻得像裹了层血。每上一步,井壁就渗出更多水汽,混着铁锈味灌进鼻腔。我不敢低头,却能听见井底传来整齐的呼吸声,成千上万的“苏念安”在底下同步吐息,像某种古老的钟摆。
“好孩子。”老者的声音就在头顶,我甚至能看见他扶着井口的手——枯瘦,指节突出,虎口处有个月牙形的疤,和我祖父的一模一样。
当胸口探出井口时,我终于看清了外面的世界。晨雾已经散了,荒村的废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片陌生的竹林。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拼出破碎的八卦图案。老者就站在竹影里,枣木杖斜倚在肩头,杖头的“镇”字重新变得清晰。
“你看,守井人是有好处的。”他摘下手腕上的半块铜钱,递过来,“拿着这个,就能离开这里,像正常人一样活到老。”
我盯着那半块铜钱,突然发现它边缘的磨损痕迹,和我掌心那枚严丝合缝。拼接的瞬间,铜钱突然发烫,烫得我几乎脱手——两面的纹路拼在一起,根本不是普通的铜钱,而是个缩小的八卦阵,乾位刻着个极小的“祭”字。
“当年我也选了守井人。”老者突然说,抬手摘下头上的草帽。他的头发花白稀疏,头皮上却有个新鲜的伤口,形状和我玉佩上的裂痕完全一致。“你祖父选了祭品,结果困在祠堂里,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竹林突然起风,竹叶哗哗作响,竟拼出祠堂的轮廓。我猛地回头,井里的梯子已经消失,井口覆着块青石板,石板上用朱砂画着新的八卦,正中央嵌着我那枚裂了缝的玉佩。
“现在换你了。”老者把枣木杖塞给我,“等下一个陈家人来,你得问他同样的话。记住,别让他看井底,更别告诉他……”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守井人活不过四十九岁。”
他的脸开始变化,皱纹褪去,头发变黑,竟慢慢变成了祖父年轻时的模样。而我手里的枣木杖,杖头的“镇”字正被新的刻痕覆盖,隐约现出个“苏”字。
“走吧。”年轻版的“祖父”拍了拍我的肩,“去找到下一个‘苏念安’,把古籍给他。”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虎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个月牙疤。掌心的铜钱突然发烫,烫得我不得不松开手——它落地的瞬间,化作灰烬,随风飘向竹林深处。而灰烬落下的地方,冒出棵细小的槐树苗,苗叶间缠着半块玉佩,背面刻着模糊的字迹,像是“ 苏念安”,又像是别的什么。
转身时,我看见那口枯井已经被竹林彻底吞没,只有石板上的朱砂八卦还在微微发光。远处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低头一看,怀里不知何时多了本残旧古籍,封皮上写着“十六转”,翻开的那页,画着个穿寿衣的人影,旁边批注着一行小字:
“第七十三代,苏念安,守井。”
风穿过竹林,带来井底那熟悉的呼吸声。我握紧枣木杖,朝着有炊烟的方向走去。口袋里的玉佩还在发烫,像有颗心脏在里面跳动。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个痴迷风水的年轻人,在祖父的遗物里找到这本古籍,然后踏上寻找荒村的路。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就像当年的每一个“ 苏念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