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上的名字

我在竹林外的小镇住了下来。租的屋子临街，窗台上能看见往来的行人，可每当暮色沉下来，总觉得那些背影里混着几个熟悉的轮廓——穿寿衣的、拄枣木杖的、脖子上晃着玉佩的，都长着和我一样的脸。

枣木杖被我藏在床底，杖头的“苏”字越来越深，像是用血浸过。有天夜里，我梦见自己拆开杖身，里面塞着卷泛黄的纸，上面写满“苏”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着年龄，最大的那个是“四十八”。

醒来时，发现掌心多了道新的刻痕，和杖头的字迹如出一辙。

我开始找下一个“苏”。按照老者——也就是年轻时的祖父——说的，得在他十六岁那年把古籍送过去。陈家的族谱藏在镇上的旧书店里，被虫蛀得只剩半本，可每一页都有个“陈宇”，生辰间隔恰好是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正好是从十六岁到三十九岁——守井人找到下一个祭品的时间。

找到那个孩子时，他正在老宅的阁楼里翻祖父的遗物，手里捏着半块玉佩，和井藤上缠的那块一模一样。我把古籍递给他，看着他眼里亮起和我当年一样的光，突然明白老者为什么要隐瞒守井人的寿命——知道了，反而会更疯狂地寻找“破局之法”，到头来还是逃不过那口井。

离开老宅时，孩子追出来问：“书上说的十六转，真能改命吗？”

我回头看了眼阁楼的窗，那里映出个穿寿衣的影子，正对着我笑。“能。”我说，“但得选对路。”

他不知道，我在古籍的夹层里塞了张字条，写着“别信守井人”。这是我能做的唯一反抗——让轮回里多一点变数，哪怕只是让下一个“我”多犹豫片刻。

日子一天天过，我开始数着年岁活。四十岁那年，左手虎口的月牙疤开始流脓；四十二岁，头发白了大半；四十八岁生辰那天，我走到竹林边，看见那棵槐树苗已经长得比人高，树干上刻满了“陈宇”，最新的那个还泛着新绿。

井还在那里，青石板上的朱砂八卦褪成了暗红。我摸出脖子上的玉佩，它已经裂成了蛛网，却始终没碎。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那个已经长大的孩子，他手里攥着枚铜钱，掌心的月牙疤和我重合。“我选守井人。”他说，声音抖得像当年的我。

我把枣木杖递给他，杖头的“苏”字已经磨平，露出底下更深的“镇”字。“记住，别让他看井底。”

他的脸开始变化，皱纹爬上来，头发变白，慢慢成了我现在的模样。而我转身走向竹林深处时，听见身后传来青石板被掀开的声音，以及井底那熟悉的、成千上万声同步的呼吸。

最后一眼，我看见槐树上新刻了行字：“第七十四代，苏念安，守井。”

风穿过竹林，带着水汽和铁锈味，像极了井壁渗出的气息。我知道，用不了多久，会有个拄着枣木杖的老者，站在某个阁楼外，等着把古籍递给下一个孩子。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就像所有困在二十三年里的“ 苏念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