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竹林深处,脚下的落叶越来越厚,踩上去像踏着无数层寿衣。空气里的铁锈味浓得化不开,我知道,这是接近井底的味道——那些“ 苏念安”的呼吸,其实一直弥漫在这片林子里。
四十入目的时候,我发现手掌的刻痕开始渗出黑血,滴在落叶上,竟长出细小的青藤,藤叶上印着模糊的人脸,都在无声地重复着“别回头”。
第七十四代守井人说过,竹林深处有座废弃的土地庙,是陈家最早的祠堂。我找到它时,庙门的匾额上刻着“苏”字,门轴处缠着半块玉佩,和我脖子上裂成蛛网的那块拼在一起,正好能遮住匾额的裂纹。
庙里的神龛空着,供桌下藏着个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腥甜的气涌出来——里面装着卷竹简,上面用朱砂写着十六转的真正解法:“以陈氏全族血脉为引,逆转八卦,可破轮回。”
竹简末尾画着幅图:无数个“陈宇”围着井口,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半块玉佩,拼成的圆形正好盖住八卦阵的乾位。图下注着行小字:“需七十四代同心。”
七十四代。
我猛地看向槐树上的刻痕,第七十四代的字迹还泛着新绿。原来不是要找下一个祭品,而是要等最后一个守井人。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是很多个。我回头,看见穿寿衣的、拄枣木杖的、十六岁的、四十九岁的……无数个“ 苏念安”站在竹林里,每个人手里都捏着半块玉佩,掌心的月牙疤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你在古籍里塞的字条,我们都看见了。”最前面那个穿寿衣的开口,声音和我一模一样,“从第七十三代开始,每个守井人都留了后手。”
他掀开寿衣,胸口贴着张泛黄的字条,上面写着“找土地庙”。
越来越多的字条被掏出来,有的写在草纸上,有的刻在骨头上,有的用血写在自己的皮肤上,都指向同一个地方——这座土地庙,这卷竹简。
“还差最后一块玉佩。”穿寿衣的“苏念安”看向我脖子上的蛛网玉佩,“你的裂得最碎,正好能补上所有人的缝。”
我抬手去摘玉佩,却发现它已经和皮肉长在了一起。当指尖触到玉面时,所有“苏念安”同时举起了玉佩,月光透过竹林照在上面,拼成的圆形突然亮起金光,像个巨大的罗盘。
地面开始震动,这次不是来自井底,而是从土地庙的地基下。供桌裂开,露出个和荒村井口一模一样的黑缝,里面传来那熟悉的咆哮,却比上次微弱了许多。
“十六转,转的从来不是命,是聚齐血脉的钟。”年轻的“ 苏念安”说,他手里的古籍正自动翻页,最后一页画着幅完整的八卦,每个卦位都标着“ 苏念安”的名字,正好七十四个。
当我的玉佩被按进最后一个空位时,所有“苏念安”同时向前一步,踏进黑缝边缘。他们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化作无数光点,涌进八卦阵的乾位。
“记住,别让下一个‘你’再找到这里。”穿寿衣的“ 苏念安”在消失前说,“轮回破了,苏家的名字也该散了。”
金光炸开的瞬间,我听见井底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困了千年的东西终于睡着了。槐树上的刻痕开始褪色,从第七十四代一直褪到第一代,最后连“苏念安”两个字都消失了,只剩下光滑的树皮。
再次睁开眼时,我站在竹林外的小镇上,手里攥着块完整的玉佩,背面没有字。床底的枣木杖不见了,古籍也变成了普通的线装书,封皮上写着“风水杂记”。
路过旧书店时,看见那本被虫蛀的族谱,上面的“苏念安”都变成了别的名字。老板说:“这是前清的旧书,苏家早就没后人了。”
我摸了摸虎口,月牙疤还在,却不再流脓。阳光洒在身上,没有水汽,没有铁锈味,只有竹林清新的草木香。
走到当年租的屋子前,窗台上坐着个十六岁的少年,正翻着本旧书,看见我时笑了笑:“大叔,你知道‘十六转’吗?书上说能改命呢。”
我看着他手里的书,封皮是空白的。“不知道。”我说,“但命这东西,自己走的路才算数。”
少年耸耸肩,把书扔回抽屉,转身跑向巷口,脖子上没挂玉佩。
我转身离开,口袋里的玉佩轻轻晃了晃,像片普通的玉石。风穿过小镇,带着槐花的甜香,再也没有井底的呼吸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