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把英语社团教室的地板晒得发烫,杨雪柠转着笔,听着隔壁六班的脚步声从走廊晃过来,像一串被拉长的省略号,拖拖沓沓地刮过瓷砖地面。窗外的蝉鸣正盛,把空气烘得黏糊糊的,讲台上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切割着满室的热气,却怎么也吹不散那种昏昏欲睡的沉闷。
杨雪柠的指尖沾着点汗,转笔的力道忽轻忽重,塑料笔杆在虎口处磨出淡淡的红痕。她其实没在听走廊的动静,耳朵却像装了雷达,能从杂乱的脚步声里精准地分辨出哪个是拖沓的,哪个是急促的,哪个带着刻意放慢的悠闲。直到那串略显轻快的脚步声靠近,她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陈砚池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是那种干净的白,不算冷调的苍白,是像被阳光轻轻吻过的暖白,透着点健康的粉晕。额角还沾着点操场的汗气,顺着鬓角滑落的汗珠在皮肤上划出浅浅的水痕,像给那片白皙镀了层细碎的光。他没看任何人,碎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反倒衬得肤色愈发清透,径直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英语书往桌上一摊——就是这个动作,让杨雪柠的笔“咔嗒”一声磕在桌面上,转笔的节奏彻底乱了。
她坐在教室后排,隔着三排课桌,刚好能看见他低头读单词的侧脸。阳光斜斜地从窗棂切进来,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利落的阴影,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每眨一下,就有细碎的影子在眼下的皮肤上颤,像落了只振翅的蝶。他读单词时嘴唇动得很轻,偶尔会微微蹙起眉,大概是碰到了生僻词,那蹙起的眉峰下,皮肤白净得能看清细细的绒毛,被阳光照得像蒙了层细雪。
杨雪柠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了。她看见他校服领口沾着根草屑,绿得发亮,落在那片干净的颈侧皮肤上,像幅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的画;看见他左手手腕上戴着块旧旧的电子表,表盘边缘掉了点漆,银灰色的表带贴着他腕骨,衬得那截皮肤愈发透着冷调的白,却在阳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还看见他摊开的英语书上,有几处用红笔圈出来的短语,字迹龙飞凤舞,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潦草张扬,红色墨迹落在他白皙的指节间,像开了朵小小的花。
老师抽查单词时,粉笔头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教室里的沉闷。“陈砚池,读一下这页最后一段。”
他几乎是立刻抬头,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亮得像冰镇汽水开瓶时的脆响:“好。”
就是这抬头的瞬间,杨雪柠感觉自己的呼吸猛地卡了半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噎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突然换了个节奏,咚咚地撞着肋骨,震得耳膜都有些发麻。
他的眼睛其实不算大,眼尾微微上扬,像被阳光晒软的线条,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弧度。但那里面太亮了,不是刻意的耀眼,是那种藏不住的明朗——落在他干净的肤色上,倒像是月光洒在了初融的雪上,清透又鲜活。那亮里带着点剔透的白,不是冷的,是暖的,像初春刚化冻的溪水,阳光照进去,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在晃。
他读单词时,眼睛会跟着句子动,黑亮的瞳仁像浸在水里的墨石,随着语调轻轻起伏。读到轻快的地方,比如那些带着感叹号的短句,瞳仁里像跳进了几颗小火星,噼啪地闪着,连带着眉梢都轻轻扬着,白皙的脸颊上会泛起浅浅的红晕,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杨雪柠攥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出白,笔杆上的汗被攥成了湿乎乎的印子。她从没见过谁能把干净和明朗揉得这么匀,白得清透,亮得鲜活,像把春天的第一场雨和第一束光都装进了骨子里,一抬眼,就让教室里沉闷的热气都带上了点清甜。
“……很好,请坐。”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赞许。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点点尖尖的虎牙,那抹笑落在白皙的脸上,像雪地里绽开了朵小小的黄蕊花,稚气又甜。低头时,那双眼还亮着,像有无数小光点在里面跳,大概是把窗外的阳光都兜进了眼眶,映得他眼下的皮肤愈发透着瓷白。
后排的杨雪柠突然觉得脸有点烫,像被刚才那束斜射的阳光直直晒着。她慌忙低下头,假装看课本,可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母怎么都聚不成句子,像一群调皮的蚂蚁,东奔西跑地散在纸页上。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张脸——白得干净,却亮得让人移不开,像把整个下午的阳光都揉碎了,滤去了灼人的热,只留下清透的暖,一股脑装进了那双眼睛里。
她偷偷抬眼,看见他正转着笔和前排男生说话,侧脸的线条被阳光勾勒得毛茸茸的,白皙的耳廓在光里泛着粉,嘴角始终扬着,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像裹着糖,甜丝丝的。风从窗户溜进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片皮肤白得几乎能透光,衬得那双眼睛愈发亮,像盛着一汪晃动的泉水,里面养着星星。
下课铃响时,陈砚池几乎是立刻弹起来,抓起书包往肩上一甩,帆布包带在他白皙的肩上勒出浅浅的红痕,像道温柔的印记。他和同来的男生勾着肩往外走,经过讲台时还回头冲老师挥了挥手,眼睛弯成了月牙,白皙的脸颊上酒窝浅浅陷下去,里面盛着的光几乎要溢出来。
杨雪柠盯着他坐过的那个空位,阳光还留在桌面上,像一块没被碰过的光斑,暖融融地铺在他摊开又合上的英语书上。她拿出笔记本,是那种带着浅蓝格纹的款式,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卷了。翻到最后一页的角落,她笔尖悬了很久,才轻轻写下“陈砚池”三个字,字迹比平时小了一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颤抖。笔尖顿了顿,她又在名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特意在周围画了圈柔和的光晕,像怕那点光太烈,会灼到他干净的白。
那天的社团课作业,她写得格外认真。每个字母都写得端端正正,连标点符号都仔细斟酌过,生怕哪里歪了斜了。只是交上去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个靠窗的位置——或许是那双眼晃出来的光,或许是自己突然乱掉的心跳,又或许,是被风卷走的、没说出口的那句“再见”。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操场上还有男生在打篮球,拍球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混着此起彼伏的笑闹声。杨雪柠看见陈砚池和几个男生勾着肩往校门走,他大概是说了什么笑话,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自己也笑得弯腰,夕阳的光泼在他白皙的颈侧,像给他镀了层粉金,连影子都带着跳跃的弧度。
她站在香樟树下,看着那个被人群簇拥的背影,突然想起刚才在笔记本上画的小太阳。原来真的有人能像雪后的初晴,白得干净,亮得通透,不用刻意发光,却能让所有看到的人,心里都暖烘烘的,像被整个春天的阳光,轻轻抱了一下。
书包里的笔记本硌着腰侧,像揣了个小小的秘密。杨雪柠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拆开一颗放进嘴里,冰凉的甜味漫开时,她好像又听见了自己乱掉的心跳,和操场上那阵被风送来的笑,一起撞进了这个发烫的黄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