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府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
林清晏收了摊,将最后一盒新制的薄荷香丸放进藤篮,指尖刚触到微凉的竹编,就听见街角传来“哎哟”一声。她抬头时,正撞见个穿鹅黄短打的姑娘摔在青石板上,怀里的竹篓翻了,滚出的黎檬果在雨里打了几个转,有一颗恰好停在她脚边。
“对不住对不住!”那姑娘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发梢的水珠甩了满脸,却顾不上擦,先去捡地上的果子。她动作太急,裙摆沾了泥也不在意,捡着捡着突然“呀”了一声——有颗黎檬摔裂了口,鲜黄的汁水流在雨里,泛着清酸的气。
林清晏认出她是今早来铺子里问过“有没有带点酸气的香”的姑娘,当时自己正忙着称量香料,只淡淡摇了头。此刻她看着姑娘蹲在雨里,对着那颗裂果皱鼻子的模样,鬼使神差地从藤篮里抽出块干净帕子递过去。
“谢谢!”姑娘接过去就往脸上抹,抹完才发现帕子绣着细巧的薄荷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啊,给你弄脏了……我叫苏柠,从临安来的,帮爹送茶样,没想到路滑……”
“林清晏。”她简洁地报上名,目光落在苏柠沾了泥的袖口,“前面有屋檐,先避雨。”
苏柠眼睛一亮,麻利地把剩下的黎檬塞进竹篓,跟着林清晏走进清芷轩的后门。铺子后院种着半畦薄荷,雨打在叶片上,溅起的水珠带着清冽的香。苏柠放下竹篓就凑过去,指尖戳了戳带着露的叶子:“这就是薄荷?闻着真凉快!”
林清晏正在灶台边烧水,闻言回头,正看见苏柠踮脚够高处的叶子,鹅黄裙摆被风吹得鼓起,像只落在薄荷丛里的小雀。她喉间动了动,想说“别碰”,话到嘴边却成了:“刚摘的才好用。”
苏柠回过头,眼睛亮得像盛了雨的琉璃:“林姑娘会用这个做香?我爹说,薄荷配黎檬能解腻,可惜我不会弄这些精细活计。”她说着从竹篓里摸出颗完好的黎檬,双手捧着递过来,“这个送你!算谢礼,刚才那帕子……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黎檬的清香混着雨气飘过来,带着点莽撞的甜。林清晏看着她掌心的薄茧——是常干活的姑娘才有的,却把果子托得格外小心。她接过黎檬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指腹,像被雨里的薄荷叶扫过,微微一麻。
“不用还。”她转身把黎檬放进青瓷盘,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水开了,喝杯薄荷茶再走。”
苏柠欢呼一声,毫不客气地找了张竹凳坐下,看着林清晏往紫砂壶里投薄荷的动作。她话多,从临安的茶肆说到平江府的河道,说刚才摔那一跤是因为看见画舫上的人在唱新出的话本,分了神。
林清晏静静听着,手里的茶盏斟得满了些,溢出的茶水烫了指尖,她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缩回。雨还在下,后院的薄荷香混着黎檬的清酸,在潮湿的空气里缠成一团,像苏柠叽叽喳喳的声音,乱了她一向规律的步调。
苏柠喝完茶要走时,林清晏递给她一小包东西。“薄荷香丸,”她解释道,“带在身上,防蚊虫。”其实是刚才趁苏柠说话时,特意从藤篮里挑的,加了点艾草,更适合走长路的人。
苏柠接过来,捏着纸包晃了晃,听见里面细微的碰撞声,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林姑娘,你人真好!等我送完茶样,再来找你玩啊!”
她跑出门时,雨已经小了些,鹅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林清晏站在屋檐下,看着青瓷盘里那颗黎檬,突然发现自己刚才泡茶时,竟忘了放平时习惯的三分糖。
茶是清苦的,像这平江府的雨。可不知怎的,舌尖却留着点淡淡的酸,像苏柠眼里的光,亮得让人没法忽视。她低头理了理衣襟,才发现耳根不知何时,比平时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