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说一声“再见”的永别。
太宰坐在吧台边安静的等着,面前和旁边是点好的两杯酒。听到声音,他学着记忆里的样子,扭头看向织田作之助。
“呦,织田作,好久不见。”
太宰笑着,眸光温柔,而匆匆赶来的织田作之助什么都不知道,陌生的眼神里透着警惕。
森欧外站在太宰身后,见证着这场初次见面和久别重逢。
织田作之助知道太宰是线人代表,警惕不减反增,慢慢走过去。太宰身边有三个空凳子,织田作之助坐在和太宰隔了一个凳子的位子上。
“织田作是在叫我吗?”
“是的呢,没有人这么叫过吗?”
“没有。”
一杯酒放在织田作之助的面前,太宰见状端起了酒杯,余光看到织田作之助没有动,也把杯子放下。
为什么要来呢?既然已经狠心断开了这段友谊,为什么还忍不住来见最后一面呢?
森欧外从织田作之助出现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次见面的结果,就像当初阻止太宰去见织田作之助的最后一面一样。
森欧外阻止的从来不是太宰身体上承受的痛苦,故友的遗言、面对死亡的无力、以及现在,记忆与现实的偏差,挚友的警惕和无意识的伤害才是对太宰精神的凌迟。
太宰会受伤的。
森欧外看着难得露出孩子气的太宰,对着织田作之助讲述着哑弹,硬豆腐的一些趣事。森欧外记得太宰的突发奇想,那是这几年太宰最真实的笑容。
真不愧是织田作之助,即使面对的可能是敌人,也句句有回应。
明明很清楚这不是你的织田作,却仍然渴望从他的身上去寻找挚友的影子。
“谢谢你。但是被一个刚认识的人作保,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织田作之助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这份表面平静。太宰的玻璃杯传出咔啦一声,他拿着玻璃杯僵在了那里。拿着杯子的手也好,少年一般的表情也好,甚至连呼吸都仿佛冻结一般停住了。
太宰在哭。
好痛苦,森欧外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搅住,动一下都困难。太宰,别继续留下了,快走啊。
可太宰听不到森欧外内心的崩溃,他很快恢复正常,“你说得对。”
“是我刚才脑子出问题了,当我没说过吧。”
虚假的谈笑再也维持不住,织田作之助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酒杯旁边。
太宰看着它,像是不明白一样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那是手枪,而枪口正对着太宰。
“宣告谈判结束的东西。虽然,就算用大炮对着你我都不会放心,但很不巧,我手头上只有这个。”
森欧外在看到那东西的时候就挡在太宰面前,把手放在太宰的眼睛上,“别看,太宰。闭上眼睛,别看。”
森欧外以为自己的泪早就流尽了,他会陪着太宰一起离开。他不属于这里,他会从这场由献祭终结的happy ending里回到自己的世界。
可现在森欧外仍然流下了眼泪,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对待他的孩子!
你怎么可以拿枪对着他!
森欧外清楚的知道织田作之助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记忆,他现在面对的是他的敌人,这样做才是正常的。
可那是太宰啊!
“把枪拿走。”
太宰穿过森欧外的灵魂,仍然看的清晰。
“不可能,毕竟我的对手是你。”织田作之助拿着枪,手搭在扳机上,“你可是这座城市的夜之化身,港口Mafia的老大。如果这场见面本身就是Mafia设下的陷阱,那我就更不能不小心了。”
“老大之位不是我想当才当的。”
太宰的眼神那样认真,森欧外一直都知道太宰从来不想做首领,他怎么可能承担的起一个组织的命运和成员的性命。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为了他在乎的人们的幸福,为了他心中的happy ending的世界。
代价不大,
仅仅一个太宰治。
这是最优解。
“看来,想救出芥川,得琢磨些别的手段啊。不过前提是,我能活着离开这家店。”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陷害你。”
森欧外听到太宰这么说,这个委屈的,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忍不住告诉“挚友”这个世界的真实,可织田作之助明显更关注另一件促使他到来的事。
“假设你说的是真的,你这次对芥川所做的事也不会一笔勾销。”
太宰好像想反驳,却组织不好语言,语塞了半天才勉强说道:“织田作,听我说,我....”
太宰,这不是你的织田作啊。
“不要叫我织田作。”织田作之助的声音堪称刻薄,“我可不想让我的敌人这样称呼自己。”
太宰好像不会呼吸了。森欧外一点点描绘着太宰,这个他即将永远失去的孩子。
太宰的表情微微扭曲,目光在空中描绘出毫无意义的图形。他的嘴张张合合,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战斗。
“我好辛苦,”青年喃喃道,“真的好辛苦啊。在没有你的组织里和虚幻的敌人战斗,被迫接过森先生的位子,为了扩大组织不惜与所有人为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
太宰的话伴随着挣扎般的喘息消失了,只剩情感的残渣飘浮在空中。
他看着织田作之助,鸢色的眼睛仿佛穿过织田作之助的身躯,望向织田作之助身后的位置,记忆中坐在那里的织田作。
那个会保护他,了解他,最后拯救他的挚友。
“我之所以设下这个局,让你到这里来,是为了最后向你说一句再见。”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太宰开口道,“如果一个人的人生中有值得让他说一句‘再见’的对象,那样的人生才是好的人生。如果面对一个人,说句‘再见’会让自已打从心底里感到痛苦,就不必说了。你说对吗?”
太宰想要说“再见”的,从来只有他记忆里的织田作。
“我要走了,”太宰静静地看着枪口,然后又看向织田作之助,“想开枪的话你就开吧。不过要是你能允许我有一个奢望,我想求你件事。不要在这家店里开枪。只要不是这家店,你想在哪里对我开枪都无所谓。”
玩弄人心的操心师也同样无法遏止情感。
太宰知道织田作之助不会杀死他,不是因为他不会开枪,而是因为他不再杀人。
太宰看着织田作之助收起枪,微微一笑,“谢谢你。”
他越过织田作之助,去奔赴死亡。
太宰分得清记忆与现实,直到最后。
聪明人,依旧是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森欧外跟着太宰从高楼一跃而下,生死的极限中,太宰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真真切切看向了他。
看着太宰的笑容,森欧外把他抱在怀里。
我这又何尝不是,
难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