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余音

解雨臣的指尖划过红木书桌上最后一份文件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七月的热风卷着打旋。长沙的暑气漫过雕花窗棂，混着案头线香的冷味，在这间承载了三代人浮沉的书房里缠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解总，九门那边的收尾款都清了，齐家老爷子的寿礼也按您的意思备妥了。”助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谨慎的距离感。

“知道了。”解雨臣应了一声，将钢笔搁在砚台上，金属笔帽与石质砚台相触，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响。他揉了揉眉心，指腹碾过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昨夜处理霍家旁支纠纷时，被烟灰烫到的微麻感。

九门的烂摊子像摊在宣纸上的墨，晕了十年才总算见了底。他掀开茶盏，碧螺春的热气漫上眼镜片，模糊了镜片后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算计、七分疏离的眼。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叩了两下，不是助理的节奏。

“解爷，刚收到的，寄件人不明，邮戳是湘西那边的。”是老管家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解雨臣抬眼。老管家跟了解家四十多年，能让他觉得“不明”的东西，多半不简单。他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指尖刚触到纸面就顿了顿——太轻了，不像装着信件，倒像藏着什么薄而硬的物件。

信封封口没有胶水，只用一根红绳松松系着，绳结是早已失传的“盘长结”，九门里只有陈皮阿四那伙人还爱摆弄这玩意儿。解雨臣用拆信刀挑开绳结时，动作慢得近乎刻意，仿佛在拆解一个埋了十年的引线。

里面果然没有信。

一张泛黄的宣纸滑落出来，边缘带着被虫蛀过的圆洞，纸上用朱砂拓着半幅诡异的纹路——线条扭曲如活物，缠绕成类似雷纹的形状，却在转折处藏着几分眼熟的弧度，像极了他小时候在二月红的戏服云肩上见过的暗纹。

“惊蛰纹……”他低声念出这三个字，指腹按在纹路最密集的地方。宣纸下还垫着一片薄薄的竹片，刻着半个模糊的“陈”字。

陈皮阿四的旧部。

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扎进记忆里。十年前那场关于“听雷”器物的争夺，解家折了三位长老，最后东西却凭空消失，成了九门悬案里最讳莫如深的一笔。如今这半张地图，是有人故意递来的饵，还是……催命符？

解雨臣将宣纸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指尖不经意间蹭过心口——那里常年揣着一枚解九爷传下来的玉佩，此刻似乎随着这惊蛰纹的出现，微微发烫。

同一时刻，两千公里外的东南亚夜市。

潮湿的海风裹着芒果糯米饭的甜香，黏在黑瞎子的墨镜上。他叼着根没点燃的烟，靠在挂满假古董的摊位旁，看老板用蹩脚的中文跟游客吹嘘手里的“明代青花”。

“黑爷，那老东西快不行了。”旁边的伙计压低声音，往巷子深处瞥了一眼。

黑瞎子嗤笑一声，推开摊位的竹帘走进去。狭窄的巷弄里堆着发霉的麻袋，腥气混着腐烂味扑面而来，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老头蜷缩在墙角，胸口的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黑血。

“哪路神仙下的手？”黑瞎子蹲下身，指尖在老头眼皮上碰了碰——还没凉透。

老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枯瘦的手突然抓住黑瞎子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个垂死之人。他掌心摊开，躺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青铜碎片，上面的纹路扭曲如电，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惊……惊蛰陵……”老头的血沫子溅在黑瞎子的袖口，“他们要找……听雷的东西……”

黑瞎子挑眉。惊蛰陵这名号他早年间在道上听过一耳朵，说是藏在湘西深山里，跟雷纹族的秘术沾边，至于具体有什么，从来没人说得清。他捏起那块碎片，纹路的手感很特别，边缘像是被硬生生敲下来的。

“谁要找？”

老头的眼睛已经散了神，却死死盯着黑瞎子，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最后一句话：“瞎……瞎子……解家小子……他会感兴趣……”

话音未落，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猛地垂落，彻底没了声息。

黑瞎子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解家小子——解雨臣。这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带出点陈年的硝烟味和戏台子上的脂粉气。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那朵花，是在吴邪的雨村小院里，对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手里捏着个喷壶浇菜，夕阳把他侧脸的轮廓描得柔和，完全不像那个能在墓里用九节鞭勒断人头颈的解当家。

不过，柔和归柔和，骨子里那股子较真劲儿，怕是刻进骨头里了。

黑瞎子将青铜碎片揣进兜里，碎片的棱角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他什么。他吹了声口哨，转身走出巷子，墨镜后的眼睛在夜市的霓虹里眯了眯——湘西，惊蛰陵，解雨臣。

这买卖，听起来就挺热闹。

他抬手拦了辆突突车，报出机场的名字时，口袋里的碎片似乎跟千里之外那半张地图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共鸣，在湿热的晚风里，轻轻震颤了一下。

雨村的蝉鸣还在吴邪家的院墙上回荡，而属于他们的下一场风暴，已经在宣纸与青铜的纹路里，悄然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