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出院后便回到了老宅。那栋爬满青藤的老房子,每一处角落都藏着他和貂静雯的回忆。
他常常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对着墙上两人年轻时的合照发呆。照片里,貂静雯笑靥如花,而如今,笑容只能永远定格在相框中。凌峰颤抖着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仿佛能触碰到妻子的温度。
每天清晨,他都会习惯性地走到厨房,想要煮两人份的粥,可锅铲碰到冷锅的瞬间,才猛然惊醒,如今的厨房,只剩他一人。他机械地盛出一碗粥,就着咸菜慢慢吞咽,粥的味道寡淡,再没有貂静雯熬粥时那股香甜。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摇椅上,凌峰缓缓坐下,身旁放着貂静雯最爱的紫砂壶。他颤抖着往壶里放入茶叶,水蒸汽升腾而起,模糊了他的视线。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貂静雯正坐在对面,温柔地笑着,伸手为他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可当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团虚无,手中的紫砂壶险些滑落。
夜晚,凌峰总会抱着貂静雯留下的披肩,蜷缩在床的一角。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盯着天花板,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以前每到深夜,貂静雯总会轻轻为他掖好被角,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晚安吻。而现在,房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叹息。
有时,凌峰还会像着了魔一般,翻出貂静雯的旗袍。他小心翼翼地将旗袍铺在床上,用手轻轻抚平褶皱,仿佛在抚摸妻子的肌肤。他把脸埋进旗袍,试图从上面寻找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丝绸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凌冬和曲峙时常来看望凌峰,每次都看见老人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面前放着两杯酒。一杯是他自己的,另一杯则是留给貂静雯的。他对着空气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发生的事,说着对她的思念。
“静雯啊,你走后,这些年可真难熬啊。”凌峰端起那杯敬给妻子的酒,缓缓倒在地上,“小冬长大了,也懂事了,可我总想着,要是你还在,咱们一家人该多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凌峰的思念却愈发浓烈。他开始频繁地去墓园,一待就是一整天。他会细心地擦拭墓碑,和貂静雯分享生活里的琐碎小事,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到傍晚。
凌冬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推开凌园的门。潮湿的空气裹着青苔的气息扑面而来,凌峰正蜷缩在藤椅上,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貂静雯的照片,浑浊的眼底映着玻璃相框里的笑意。
"爷爷。"凌冬的声音像被雨水浸软的绸布,她蹲下身将温热的姜茶放在矮几上,"外面雨凉,喝口热茶吧。"
老人的睫毛微微颤动,枯槁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涟漪:"小冬来了..."话音未落,目光又落回照片,"你看,你奶奶年轻时多好看,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凌冬轻轻握住爷爷布满老年斑的手,触感如同风化的树皮。她注意到老人指节处因长期握酒瓶留下的暗红压痕,喉咙发紧:"奶奶一定也在天上看着我们。"她的指尖拂过相框边缘,"您还记得吗?那年在河边捉鱼,奶奶把湿透的裙摆拧成麻花,水珠落进河里惊跑了鱼群,您气得直跺脚,可转头又给她烤红薯赔罪。"
凌峰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微光,仿佛记忆深处的星火被点燃。他颤巍巍地抬手,想要触碰照片里貂静雯的脸颊:"是啊...那天她把红薯皮烤得焦黑,自己却吃得满嘴香甜..."
"奶奶说,只要是爷爷烤的,焦的也比蜜糖甜。"凌冬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本泛黄的相册,翻开夹着干枯雏菊的那页,"您看,这是你们在温泉屋躲雨时拍的。您把外套披在奶奶肩上,自己冻得直打喷嚏,还硬说不冷。"
老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布满皱纹的眼角沁出泪花。凌冬抽出纸巾轻轻擦拭,继续翻着相册:"还有这张,您带我们去山上采野果,奶奶摘到最红的那颗,非要喂给您吃,结果把果酱蹭到您胡子上..."
"她还笑我像偷吃蜂蜜的熊。"凌峰突然开口,沙哑的声音带着难得的笑意,随即又陷入沉默,枯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可现在,再也没人笑话我了..."
凌冬将爷爷颤抖的身躯搂进怀里,像小时候被他呵护那样。她能感觉到老人嶙峋的脊骨硌着胸口,却用最轻柔的力道拍着他的背:
"奶奶把对您的爱,都藏在这些回忆里了。您看,每次想起这些事,您眼里都有光。"她拿起姜茶,送到老人唇边,"就像这杯茶,虽然她不能再亲手泡给您,但暖意还在,味道也没变。"
凌峰啜了一口茶,热气氤氲间,仿佛又看见貂静雯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终于放下照片,布满裂痕的手掌覆上凌冬的手背:"小冬长大了,比爷爷还会哄人。"
"不是哄您。"凌冬将头靠在老人肩头,"奶奶一定希望您好好吃饭,好好晒太阳,就像她在的时候那样。下次去墓园,我们带着奶奶最爱吃的桂花糕,您给她讲讲这些年的故事,好不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在相框上。凌峰望着照片里永远年轻的貂静雯,嘴角终于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好,都听小冬的..."他握紧孙女的手,仿佛握住了生命里新的光。的最后一抹晚霞,仿佛她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