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公主寝殿·晨
沈明珞一夜未眠,窗纸上的晨光透进来时,她正对着铜镜发呆。镜中的少女眼底带着青黑,却难掩那份娇憨——只是想起谢景渊昨夜的话,心口仍像压着块冰。
“公主,谢公子来了。” 碧月轻声禀报。
沈明珞猛地回头,慌乱地理了理鬓发:“让他……让他在偏厅等我。”
她换了件月白色的宫装,略施薄粉,才敢出去。偏厅里,谢景渊穿着那件她送的墨色锦袍,正站在窗前看雪,背影挺拔,竟有种说不出的清贵。
“你来了。” 沈明珞的声音有些发紧。
谢景渊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顿了顿:“公主气色不好,没睡好?”
“不关你的事。” 沈明珞别过脸,却忍不住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昨日多谢公主,这是回礼。”
布包里是支木簪,簪头雕着一朵雪莲,刀法凌厉,却透着韧劲——是他用藏书阁废弃的木料刻的。
沈明珞接过木簪,指尖触到他的温度,脸颊微红:“你还会雕刻?”
“北朔的孩子,什么都得学。” 谢景渊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沈明珞将木簪插在发间,对着铜镜照了照,正好映出谢景渊的身影。他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雪莲上,眼神复杂难辨。
“好看吗?” 她轻声问。
谢景渊移开目光:“公主戴什么都好看。”
这句客套话让沈明珞心里一涩。她忽然想起藏书阁的刺客,想起他说的“血海深仇”,鼓起勇气问:“你……当真觉得,我对你的好,是施舍?”
谢景渊沉默片刻,道:“公主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他转身要走,却被沈明珞拉住:“谢景渊,我知道你恨大胤,恨我父皇,可我……”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不想我们这样。”
谢景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那根名为“克制”的弦再次绷紧。他想起密室里的地图,想起太傅的叮嘱,想起族人的尸骨——那些,都比眼前的温柔更重要。
“公主,” 他掰开她的手,声音冷硬,“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沈明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发间的雪莲簪硌得头皮生疼。她抬手取下木簪,紧紧攥在掌心,指节泛白。
注定了吗?
她偏不信。
藏书阁·巳时
谢景渊正在整理兵书,指尖划过“北朔地形”四个字时,沈明珞抱着画具进来了。
“今日学画什么?” 她语气轻快,仿佛清晨的不快从未发生。
谢景渊指着窗外:“画雪。”
沈明珞铺开宣纸,却迟迟未落笔:“北朔的雪,和这里一样吗?”
“不一样。” 谢景渊蘸了点淡墨,“北朔的雪能埋到马腹,踩上去咯吱作响,能听到雪下草芽生长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沈明珞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谢景渊——不是隐忍的质子,不是带刺的仇敌,只是个思念故乡的少年。
她跟着他的笔触画雪,笔尖却不自觉地偏向他:“你想家吗?”
谢景渊的手猛地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影。
“质子无家。” 他声音冰冷,将画笔一扔,“公主若是不想学,便请回吧。”
沈明珞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又气又疼:“我只是问问!你何必这样?”
“公主忘了?” 谢景渊转头看她,眼神锐利如刀,“我是北朔皇子,你是大胤公主。你的家,是我覆灭的故国;我的家,是你父皇踏平的王庭。你问我想不想家?”
他的话像冰锥,狠狠扎进沈明珞心里。她猛地站起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我是大胤公主!我父皇是皇帝!可那又不是我做的!你凭什么把所有恨都撒在我身上?”
“凭你吃着北朔的米,穿着北朔的衣,凭你享受着用我族人鲜血换来的荣华!” 谢景渊也站了起来,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呼吸交缠,却满是寒意。
沈明珞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那我把这些都还给你!我不做公主了!我跟你去北朔!去看你说的雪山草原!这样你是不是就不恨我了?”
谢景渊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想说“好”,想告诉她北朔的春天有多美,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刺骨的冷:“公主真是天真。北朔的草原,埋的都是大胤人的尸骨,你敢去吗?”
沈明珞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转身跑出了藏书阁。
谢景渊看着她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他捡起她落下的画具,看到宣纸上未完成的雪——雪地里,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依偎着,像极了他和她。
他猛地将画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焰吞噬着纸屑,也吞噬着他那瞬间的动摇。
不能心软。
永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