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公主寝殿·未时
太医正在给谢景渊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却还是让他疼得皱紧了眉头。
沈明珞坐在一旁,看着他渗血的绷带,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都怪我,要是我没跑出去,你就不会……”
“不关你的事。” 谢景渊打断她,“他们要对付的是我,跟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 沈明珞低声道,“若不是我硬要你教我画画,你就不会在藏书阁,就不会被他们堵住……”
她知道,这一切的根源,是她的靠近。
谢景渊看着她自责的样子,沉默了片刻:“你不必如此。沈明轩针对我,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北朔和大胤的仇。”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直白地提起了仇恨。
沈明珞的身体僵了一下:“我知道。”
“你不知道。” 谢景渊看着她的眼睛,“你不知道你的父皇,是如何下令屠城的;你不知道你的兄长,是如何用北朔婴儿的头骨当酒杯的;你不知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的痛苦:“你不知道我母亲,是如何死在胤军的刀下的。”
沈明珞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她从小听着“父皇英明,平定北朔”的话长大,从未想过,那些辉煌的战功背后,是这样血淋淋的真相。
“对不起……” 她只能重复这三个字,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谢景渊移开目光:“我不需要道歉。道歉换不回族人的命,也换不回北朔的疆土。”
寝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梅枝的声音。
过了许久,沈明珞才低声道:“那你……恨我吗?”
谢景渊转头看她,她的眼睛里满是不安,像个等待审判的孩子。
恨吗?
恨她的身份,恨她的父皇,恨她身上流淌的皇室血脉。
可看着她此刻的样子,看着她为他挡刀时的坚定,看着她射箭时颤抖的手……那股恨意,竟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道。” 他最终说道,“或许吧。”
这是最诚实的答案。
沈明珞低下头,一滴泪落在手背上,冰凉的。
她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止身份悬殊,还有血海深仇。这道鸿沟,或许永远都填不平。
御书房·申时
沈宏将密信摔在沈明轩面前,龙椅上的威压几乎让人窒息。
“说!这是不是你做的?” 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震怒。
沈明轩“噗通”一声跪下:“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只是想抓刺客,没想到……”
“没想到?” 沈宏冷笑,“没想到刺客会带着伪造的密信?没想到禁军会刚好往藏书阁去?沈明轩,你当朕是傻子吗?”
“儿臣不敢!” 沈明轩额头抵着地面,“儿臣只是……只是看不惯谢景渊那副样子,觉得他接近明慧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 沈宏的语气沉了沉,“一个质子,能有什么用心?倒是你,身为皇子,心思不正,竟敢动用禁军伪造证据,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国法?”
“儿臣知错!儿臣再也不敢了!” 沈明轩连连磕头。
沈宏看着他,眼神复杂。他何尝不知道沈明轩的心思,不过是嫉妒,是争强好胜。可他更清楚,谢景渊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北朔虽灭,余部仍在,若谢景渊死在胤京,难保不会激起兵变。留着他,既是牵制,也是姿态。
“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 沈宏最终说道,“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踏出东宫一步!”
“儿臣……遵旨。” 沈明轩不甘心地应道。
他退下后,李德全小心翼翼地问:“陛下,那谢景渊……”
“派人盯着他。” 沈宏淡淡道,“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还有明慧……” 他叹了口气,“让皇后多劝劝她,别总跟一个质子走得太近。”
李德全连忙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御书房里只剩下沈宏一人,他看着窗外的飞雪,眼神深沉。
北朔的狼崽子,果然没那么容易驯服。
而他的明慧,似乎也陷得太深了。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东宫偏院·夜
谢景渊坐在灯下,太傅正在给他换药。
“殿下,今日之事,多亏了明慧公主。” 太傅感慨道,“若是她没及时赶回,后果不堪设想。”
谢景渊没说话。
“殿下,” 太傅看着他的样子,忧心忡忡,“老臣知道公主对您有恩,可您别忘了,她是……”
“我没忘。” 谢景渊打断他,“我知道她是谁,知道她代表着什么。”
今日沈明珞挡在他身前的样子,她泛红的眼眶,她颤抖的手,都清晰地刻在他脑海里。那瞬间的触动是真的,但仇恨也是真的。
他可以记着她的恩,却不能忘了自己的仇。
“沈明轩被禁足,是个机会。” 谢景渊转移话题,声音恢复了冷静,“他手里的禁军势力会出现空缺,你让胡商趁机打点,务必安插我们的人。”
“老臣明白。” 太傅点头,“只是……公主那边,您打算如何?”
谢景渊看着窗外的雪,雪花在灯影里飞舞,像无数破碎的星光。
“她对我越是不同,” 他缓缓道,“就越是有用。”
利用她的信任,利用她的身份,利用她在皇帝面前的分量。
这才是他该做的。
太傅看着他冰冷的侧脸,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有些话,不必说透。
明慧公主寝殿·夜
沈明珞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那幅谢景渊画的鹰图。
碧月端着安神汤走进来:“公主,该歇息了。”
沈明珞没动,只是看着画上的鹰:“碧月,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公主何出此言?”
“我不该护着谢景渊的。” 沈明珞的声音很低,“他是北朔的皇子,是我们的仇人。我护着他,是不是对不起那些死在北朔铁骑下的百姓?”
碧月沉默了片刻:“公主,对错不是那么简单的。谢景渊是谢景渊,北朔是北朔,不能混为一谈。”
“可他恨我们啊。” 沈明珞的眼泪掉了下来,“他恨父皇,恨三哥,也……恨我。他说得对,我们吃的穿的,都沾着他族人的血。我对他好,在他眼里,可能只是惺惺作态,是施舍。”
“可公主是真心的啊。” 碧月劝道,“真心是骗不了人的。”
真心吗?
沈明珞想起谢景渊的眼睛,有时冰冷,有时复杂,却从未有过厌恶。他教她画画时的耐心,他受伤时的隐忍,他看着她时,那瞬间的失神……
那些,也是假的吗?
她不知道。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宫墙,覆盖了屋顶,仿佛要将整个皇城的污秽,都掩埋在这片洁白之下。
沈明珞将鹰图小心地收好,藏在妆匣的最深处。
不管对错,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刻,她不想放开那只试图冲破牢笼的鹰。
哪怕,会被鹰爪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