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相遇

第1章和你的相遇

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的甜香，却吹不散教室后排的沉闷。白落恒趴在课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纹，草稿纸上早已洇出一团墨渍——她又在走神了。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嗡嗡作响，直到“白落恒”三个字被陡然拔高，她才猛地惊醒。

“上来解这道题。”老师的教鞭敲得黑板邦邦响。

她慌忙站起身，膝盖撞到桌腿，发出“咚”的闷响。全班哄笑起来时，她攥着衣角往黑板走，指尖冰凉得像刚摸过冰块。粉笔在黑板上悬了半天，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的篮球场。

有个男生正站在三分线外，校服外套随意地系在腰间，露出里面印着“高二（3）班”的白色T恤。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的边，他抬手投出篮球，手腕翻转的弧度像被风吹折的柳梢。篮球穿过篮网的瞬间，他忽然转头，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直直撞进白落恒的眼里。

那是双很亮的眼睛，瞳仁是浅褐色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野。白落恒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引来更响的笑声。她能感觉到后颈的皮肤在发烫，却不敢再抬头，直到老师无奈地挥手让她下去。

回到座位时，同桌凑过来小声说：“那是暮倾城，出了名的混不吝，听说上周刚跟外校的人打了架。”白落恒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草稿纸，忽然发现刚才那团墨渍，像极了他投球时扬起的侧脸。

放学铃响时，她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在楼梯口撞见了他。一群男生围着他说笑，他手里转着篮球，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白落恒想绕开，却被突然滚到脚边的篮球绊了一下，作业本散了一地。

“抱歉。”暮倾城弯腰帮她捡，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背，像电流窜过。白落恒猛地缩回手，看见他捡起最上面那本，封面上的名字被他念出声：“白落恒？”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低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白落恒没敢抬头，只听见篮球被同伴抢走的声音，还有他转身时说的那句“先走了”。等她蹲下来捡作业本，发现最底下那本的封面上，多了个浅浅的篮球印，像枚笨拙的印章。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白落恒看见暮倾城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校服外套的带子在身后晃啊晃，像只快要挣脱束缚的蝴蝶。她忽然想起刚才他眼里的笑意，胸口那股熟悉的闷堵感竟淡了些，手里的作业本好像也沾了点栀子花的香。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是暗的。爸妈又没回来，餐桌上放着便利店买的饭团，已经凉透了。白落恒把作业本放在桌上，那枚篮球印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她摸了摸胸口，那里的心跳还在不规则地乱跳，像有只困在笼子里的鸟，撞得生疼。

夜里躺在床上，白落恒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她想起暮倾城弯腰捡书时露出的脖颈线条，想起他念自己名字时的语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背——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班级群里的消息，有人发了张篮球赛的照片，暮倾城站在领奖台上，手里举着奖杯，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她把照片保存下来，放大了看，发现他运动裤的膝盖处磨破了个洞。

第二天早读课，白落恒刚把课本摊开，就看见前桌转过来，神秘兮兮地说：“知道吗？暮倾城昨天为了帮同学抢回被抢的钱包，跟三个校外混混打架，手臂被划了道口子呢。”白落恒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最后一排——暮倾城的座位空着。

直到第一节课快结束时，他才背着书包走进来，校服袖子卷到胳膊肘，缠着圈白色的纱布，上面隐约渗着点红。班主任皱着眉让他进来，他低着头走到座位，路过白落恒身边时，她闻到了淡淡的碘伏味。整节课，白落恒都没心思听讲，总觉得那道渗血的纱布像根刺，扎得她眼睛发疼。

午休时，白落恒从医务室拿了包新的纱布和消毒水，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在了暮倾城的桌洞里。等她回到座位，看见他拿着纱布愣了愣，然后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她慌忙低下头，假装看书，耳朵却红得发烫。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知道，他在换药。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时，白落恒坐在看台上，看着暮倾城和同学打篮球。他没再做剧烈运动，只是站在旁边传球，手臂上的纱布换了新的，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有女生跑过去给他递水，他笑着摆摆手，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了看台上的白落恒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白落恒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转过头，心脏却跳得像要炸开。

放学时，白落恒在车棚取自行车，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白落恒。”她回过头，看见暮倾城推着单车站在不远处，夕阳落在他发梢，暖融融的。“谢了。”他指了指手臂上的纱布，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不客气。”白落恒低下头，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谁都没说话，却没觉得尴尬。路过一家文具店时，暮倾城突然停住脚步，进去买了支棒棒糖，递给白落恒：“草莓味的，赔你昨天被弄脏的作业本。”白落恒接过糖，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又是一阵细微的电流感。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她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中秋那天的雨下得缠绵，把整条巷子都泡得发软。白落恒拎着食盒往奶奶家走，油纸伞的伞骨断了一根，雨水顺着歪斜的伞面流进袖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巷口的桂花树被雨水打湿，金黄的花瓣落了一地，踩上去像碾碎的月光。

她正要抬脚跨过水洼，忽然听见树后传来打火机的轻响。白落恒停住脚步，看见暮倾城靠在树干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校服领口沾着点泥，像是刚摔过跤。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慌忙把烟塞进裤兜，耳根在雨雾里泛着红。“被我妈赶出来了。”他挠挠头，声音有点闷，“她说我又跟人打架，是个祸害，不配回家吃团圆饭。”

白落恒犹豫了一下，打开食盒递过去：“奶奶做的桂花糕，还热着。”食盒里的热气混着桂花香飘出来，暮倾城的喉结动了动，接过去时手有点抖。他咬了一大口，碎屑粘在嘴角，像没擦干净的血痂。

“你怎么一个人？”他含糊地问，眼睛盯着脚尖的水洼。

“爸妈今天飞国外了，忘了今天是中秋。”白落恒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肩上，“其实……我总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了愣。这是藏在心里很久的话，像块发潮的海绵，今天却莫名其妙地说了出来。

暮倾城突然抬头，眼睛在雨幕里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别这么说。”他的声音有点发紧，伸手想碰她的头发，指尖悬在半空又猛地收回，“至少……还有我在这儿。”

雨突然大了些，打在伞面上噼啪响。白落恒看着他湿透的肩膀，忽然想起上周在天台看见的情景——他被三个男生堵在墙角，拳头落在背上时，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像头受伤的小兽。那时她躲在水箱后面，攥着衣角直到指节发白，却没敢出声。

“你为什么总打架？”她轻声问。

暮倾城低头笑了笑，嘴角的梨涡里盛着雨水：“他们说我是没妈的野种。”他顿了顿，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妈在我十岁那年走了，我爸带回来个阿姨，生了个弟弟，家里早就没我的位置了。”

白落恒的心猛地一揪，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她想起爸妈永远空着的座位，想起心理咨询室里医生写满“抑郁倾向”的诊断书，喉头发紧得说不出话。

“这个给你。”她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上次心理老师塞给她的，“柠檬味的，能让人清醒点。”

暮倾城接过去，糖纸在雨里发出细碎的响声。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酸涩的味道瞬间漫开，眼眶却莫名发热。“谢谢。”他说，声音轻得像雨丝。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暮倾城忽然拉起白落恒的手腕，往巷子深处跑：“带你去个地方。”他的手心很烫，带着雨水的湿润，白落恒被他拉着，心脏跳得像要冲出胸膛。

他们在一座老旧的阁楼前停下，暮倾城从口袋里摸出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门锁。“这是我奶奶以前住的地方。”他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扑面而来。阁楼里很干净，摆着张旧书桌，上面放着个小小的收音机，旁边还有个落满灰尘的酒坛子。

“我奶奶以前总在这儿教我写字，中秋的时候，就用院子里的桂花酿酒。”暮倾城指着酒坛子，眼睛里有光，“她说等我长大了，就把这坛酒送给我喜欢的女孩子。”

白落恒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鞋尖。暮倾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桂树探进枝桠，带着清新的香气。“你看，月亮出来了。”他指着天边，一轮圆月挂在云层里，朦胧而温柔。

白落恒走到他身边，一起看着月亮。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其实，我以前总觉得中秋很孤单。”白落恒轻声说，“爸妈很少在家，我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觉得特别没意思。”

“以后不会了。”暮倾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以后每个中秋，我都陪你过。”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白落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不再是空落落的疼。

送白落恒到奶奶家楼下时，雨已经停了。暮倾城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她，是片用桂花叶编的小书签，上面还系着根红绳：“自己编的，不好看，别嫌弃。”白落恒接过来，指尖触到粗糙的叶纹，心里却甜甜的。

等她上了楼，从窗户往下看，暮倾城还站在桂花树下，仰着头往这边望，月光洒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上了层银霜。她把书签夹在日记本里，写下：“这个中秋，有月亮，有桂花，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