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玉坊,与其说是一座坊市,不如说是一大片依托废弃的黑玉矿脉临时搭建的、不断膨胀的混乱营地。高高低低的破旧石屋、甚至是用巨大妖兽骸骨堆砌的窝棚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劣质丹药的刺鼻气味、妖兽尸体的腐臭、血腥气以及各种驳杂混乱的灵气(或更确切地说是煞气)混合物的怪味。
凌幽煞的身影刚出现在坊市边缘那简陋、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黑石牌楼下,就立刻引来了几道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
干瘪如骷髅的身体包裹在破旧黑袍里,步履蹒跚,如同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僵尸,浓得化不开的死气几乎凝成实质,缠绕其身。更关键的是,他那枯槁的身形、虚浮的脚步、以及周身不断逸散却又被身体本能收敛住的微弱但精纯的“玄煞阴气”,在那些常年混迹底层的“豺狼”眼中,分明就是一盘移动的、濒死的美味“血食”!
一个身材壮硕、脸上有着狰狞刀疤的光头大汉堵在狭窄的巷口,身后跟着两个气息阴冷、目光贪婪的瘦高个。三人修为不高,都是练气中期左右,但那股常年刀口舔血的凶悍煞气却也不容小觑。
“嘿嘿,老哥,瞧你这模样,刚从万骸沼泽爬出来?运气不错啊!”光头大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眼神在凌幽煞腰间那个瘪瘪的储物袋上打转,“看样子伤得不轻啊,要不要哥几个‘帮衬帮衬’?引你去找个好点的丹师,省得你身上这点‘玄煞根子’白白浪费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向前逼近一步,身后两人也默契地散开,呈半包围之势。
凌幽煞停下脚步,微低着头,兜帽的阴影遮盖了大半张枯槁的脸。他甚至连看都没看这三人一眼,只是专注地用枯瘦的手指,有些“笨拙”地试图抚平腰间那破烂储物袋上的一道裂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锈蚀的铁片摩擦:
“让开。没空。”
“哟呵?还挺硬气?” 光头大汉嗤笑一声,眼中凶光爆闪,“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这老鬼不识抬举,拿下!拿他这身根骨向‘血丹阁’的丹师换几炉精血丹!”
话音未落,大汉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猛地抓向凌幽煞的脖颈!他身后的瘦高个也同时出手,一人袖中弹出一根淬毒骨刺,直刺肋下;另一人则阴恻恻地念动法诀,一道污秽的、能侵蚀神魂的“秽魂煞”如黑蛇般缠绕而来!配合默契,狠辣致命!这是要速战速决,连魂魄都不放过,抓去做药引!
就在那布满老茧的大手即将触及黑袍领口的瞬间——
呼…!
巷子里突然刮过一阵阴冷到骨髓里的风!不是罡风,也非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源自九幽地狱的冰冷死寂之意!如同沉睡的冥河在刹那间掀开了盖子!
扑向凌幽煞的三个魔修,动作骤然凝固!
不是被外力禁锢,而是他们自己的意志、灵魂、乃至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在接触到这股死意的刹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惊惧和僵直!
与此同时,凌幽煞终于抬起了头。
兜帽下那双眼睛,不再是枯槁无神,而是两点骤然亮起的幽幽鬼火!冰冷、死寂、仿佛燃烧着亘古不化的寒冰!他的手指离开了储物袋,对着面前三人,极其缓慢地、如同在描摹一幅死亡的画像般,虚空一划!
嗤啦——!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如同腐朽皮革被强行撕裂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三个魔修看到了他们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恐怖的一幕:在他们自己身体的眉心、心脏、丹田要害位置,各有一小片如同墨汁般浓稠的黑色印记无声无息地浮现!紧接着!
噗!噗!噗!
三声轻微的爆裂!光头大汉那颗狰狞的头颅,眉心印记处猛地炸开,血肉、头骨如同烂泥般向内塌陷、消融!不到半息,一整颗光溜溜的头颅连同脖颈以上部位,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具无头尸体僵硬地站立!
另一个瘦高个,心脏位置的黑印爆开,胸膛瞬间向内塌陷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凭空摘走、捏碎!鲜血脏器如同喷泉般从后背巨大的破洞中激射而出!
最后一个,则是丹田处的黑印炸开!整个腰腹以下瞬间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撕扯、湮灭!他上半身还保持着施法的姿势,脸上凝固着惊恐,下半截身体却已化为漫天血雾肉糜!
寂静!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这条狭窄肮脏的小巷。
三个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魔修,此刻以三种极其诡异、狰狞、让人灵魂冻结的方式瞬间暴毙!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光华,没有狂暴的能量对撞,只有冰冷的死亡在瞬间降临的绝对统治!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唯一的声音就是血肉炸裂的微响和尸体倒地的扑通声。
凌幽煞漠然地收回手指,那两点幽幽鬼火缓缓隐于兜帽的阴影之下,重新变回枯槁无神的眼眸。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几只爬到身上的苍蝇。
他刚才使用的,正是经过这段时间艰难磨合后,初步能掌控的残损版万骨蚀心咒!不过并非完整诅咒,而是结合了他极致掌控的魂力以及对玄煞道体力量的初步引动,将诅咒之力凝聚压缩到极限,进行点对点的“必死引爆”!消耗极大,但效果亦是绝对的致命恐怖!对付这种低阶修士,甚至无需完整咒印成型,只需一丝印记凝聚引爆,便能从内部瓦解其薄弱的气血与本源!此术被他命名为——【蚀心鬼印】!
然而就在他迈步准备离开这血腥之地时——
“桀桀桀…好浓的死气!好精纯的玄煞!你这老骨头倒是个宝!”一个尖锐刺耳的怪笑声突兀地响起!
小巷尽头,一道人影凭空浮现,御气凌空!一尺来高!悬停在离地面数丈的半空!
此人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用五颜六色毒兽皮拼接而成的袍子,面容尖嘴猴腮,下巴上一缕小胡子稀疏焦黄。他双手抱在胸前,腰间挂着一串大大小小、颜色各异、还在微微跳动的毒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悬浮着一颗磨盘大小、布满狰狞缝合线的白骨飞颅!飞颅眼眶内燃烧着惨绿色的鬼火,下颌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骨骼摩擦声,散发出筑基中期级别的强大威压!
“黑水郎君?!”一个躲在远处破屋后目睹了刚才血腥一幕的低阶魔修惊恐地低呼出声!显然是认出了来者身份。
来人正是百煞窟内门弟子,以心狠手辣、擅长驱策剧毒尸煞闻名的——黑水郎君!筑基中期修为!
他显然不是刚来,而是将凌幽煞瞬间秒杀三名练气魔修的景象尽收眼底!但他非但不惧,眼中贪婪更盛!
“周溟?你这废物玩意儿居然没死在万骸沼泽?”黑水郎君目光如毒蛇般锁定了凌幽煞枯槁的身影,扫过他腰间那个破烂储物袋,脸上的贪婪毫不掩饰,“居然还走了狗屎运,在这破落地方得了什么造化?把你那‘蚀心草’秘典和身上那死气的秘密交出来!再把你神魂放出来让本郎君搜一搜!看在这具好根骨的份上,本郎君开恩,可以留你残魂进我这‘百毒飞颅’,做个主魂驱使!” 他说着,身后那巨大的白骨飞颅咔吧一声张开下颚,惨绿的鬼火暴涨,锁定了凌幽煞!
筑基中期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带着尸煞特有的腐朽腥臭和毒雾,瞬间笼罩了小巷!
“筑基中期…尸煞一道…”凌幽煞心中冰冷盘算,“原身的仇家,主动找上门了…正好,这具身体还缺一份筑基期的‘血气精华’淬骨壮气!”
面对黑水郎君的威压和那白骨飞颅的锁定,他非但没有恐惧退避,反而微微抬起了头,露出一个…近乎于“空洞”的表情。仿佛眼前筑基强者的威胁,还不如地上的蚂蚁。
“呱噪。”沙哑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找死!噬魂毒炎!” 黑水郎君被那漠然的眼神激怒,尖啸一声!
他身后巨大的白骨飞颅眼中绿焰猛地收缩,下一瞬,一道凝练无比、散发着刺鼻腥臭、如同液体般流动的惨绿色毒火,如同巨蟒出洞,撕裂空气,瞬间射向凌幽煞面门!所过之处,巷壁上的黑石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腾起黑烟!这火焰不仅蕴含剧毒,更能灼烧神魂!
这一击,快、狠、毒!筑基中期的实力绝非之前三个练气魔修可比!
然而,就在那绿色毒火即将吞噬凌幽煞头颅的前一刹那!
一直微微佝偻、状若风中残烛的枯槁身影,动了!
那不是闪躲!
而是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模糊不清的残影!
他的真身,竟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无视了空间距离的方式,如同瞬移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毒火巨蟒之后、黑水郎君的右侧身前三尺之地!御气凌空?不!这更像是某种借助脚下浓烈死气短暂凝结虚空节点实现的…死界挪移!虽然距离极短,只有数丈之距,且代价不轻(体内残魂剧痛,骨骼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但这确确实实是在筑基期——甚至在未修复神魂伤势、没有强大法宝助力、仅靠残躯初步挖掘一丝空间玄奥与葬仙煞气特性实现的——瞬间空间挪移!
“什…?!”黑水郎君瞳孔猛缩!惊骇欲绝!他根本没看清对方是怎么过来的!
近在咫尺!凌幽煞枯槁的右手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探了出来!整只手掌缭绕着浓郁得如同实质般的灰黑色葬仙死煞之气!与玄煞道体初步融合后,这死煞中更带上了一股源自太古洪荒的腐朽威压!
目标并非黑水郎君!而是他身后那颗正要掉头回防的巨大白骨飞颅!
这只鬼爪无视了飞颅眼眶中汹涌的绿焰和口中毒牙,对着其坚硬的白骨头盖骨——狠狠一抓!
“万劫——擒龙!” 虽无当年道尊撕星拿月的亿万分之一伟力,但这仅凭肉爪配合万古磨砺出的抓拿神意,以及精纯死煞的侵噬之力,对付一颗筑基中期的白骨法器,足矣!
咔嚓!!!
令人牙酸的刺耳碎裂声响起!那颗由数十种凶兽头骨精心炼制、坚固程度堪比上品法器的白骨飞颅,竟在枯槁鬼爪下如同朽木般瞬间被捏得寸寸断裂、塌陷下去!缭绕其上的绿焰、蕴含的毒灵、所有祭炼禁制…在葬仙死煞的侵染下,发出滋滋哀鸣,迅速黯淡、崩解!
噗!
飞颅核心控制节点被强行捏爆!漫天惨绿碎骨渣滓混合着腥臭的毒液爆射开来!
“啊!我的百毒颅!!”黑水郎君瞬间心神受创,噗的喷出一口墨绿色的精血!那是他本命祭炼的法器!眼神惊骇到了极点!这老鬼是什么怪物?他不是周溟那个废物!这种力量…怎么可能?!
他第一反应不是战斗,而是恐惧到极致的——退!
尸煞遁术! 他周身涌出浓密腥臭黑雾,身形急速向后飞掠!甚至不惜燃烧精血加速!他要逃!立刻逃回百煞窟!这老鬼绝对不是他能对付的!
凌幽煞捏爆飞颅,毫不停留!周身那浓烈的死寂之意轰然爆发,仿佛一座沉寂了亿万年、此刻轰然裂开的巨大冰棺!他双足虚踏脚下浓郁死气,身体在死气的托举下——离地而起!
那不是飘逸的御风之术,而更像是裹挟着幽冥死气,如同驾驭着汹涌的死亡潮汐,带着一种霸道、冰冷、令人魂魄冻结的凶厉气焰,紧追着亡命飞遁的黑水郎君!速度竟丝毫不慢!初步实现——御煞凌空!
嗖!
凌幽煞身如鬼魅,瞬间拉近与黑水郎君的距离。枯槁的左手五指张开,对着后者仓皇逃窜的背影,凌空遥遥一抓!
“聚煞——凝!”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敕令!
嗡!
以凌幽煞掌心为中心,整片区域的死寂煞气仿佛受到至高君王的征召,疯狂汇聚、压缩!瞬间凝聚成一柄长度接近一丈、通体灰黑、缭绕着无数怨魂虚影凄厉嚎哭的——葬仙白骨剑!此剑非金非玉,是由极致的葬仙死煞和玄煞道体的本源阴气凝练而成,凝聚了万仙怨念的一丝余烬!剑锋所指,万灵凋零!
“死!”
没有繁杂的剑招变化!凌幽煞只是将白骨巨剑朝着逃遁的黑水郎君的背影,如同拍苍蝇般,狠狠地向前一掷!
嗡——!噗!!!
白骨巨剑划过一道凄冷的、撕裂空间的灰黑色轨迹!无视了黑水郎君仓促激发出的几层毒煞护盾!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轻易穿透!
凄厉到无法形容的惨叫响彻半空!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连同他那颗惊骇到扭曲的头颅,被巨大的白骨剑当空贯穿!恐怖葬仙死煞瞬间涌入他体内!五脏六腑、骨骼血肉、乃至丹田内那枚污浊的毒丹,都在死煞的侵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干裂、风化!
“不…百煞窟…不会放……”黑水郎君连一句完整的遗言都未能说出,整个身体便被彻底掏空了精气,化作一张干瘪的、被裹在破碎毒袍里的皮囊,然后连那张皮也被死煞之力侵蚀,最终如同烧焦的枯叶般寸寸碎裂,随风而散!
原地只留下那柄巨大的白骨巨剑虚影悬浮半空,微微震颤,吞噬着最后一丝血气精华!剑身上弥漫的死寂与怨恨,让所有在暗中窥视的目光都瞬间缩了回去,如同受惊的毒蛇!
凌幽煞缓缓落地,枯槁的身形微微晃了晃,脸色更加惨白如纸,体内那枚毒丹因力量的剧烈运转而有些躁动不稳。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那枚毒丹的反噬,抬手一招,那柄白骨巨剑迅速缩小,化为一缕精纯的死煞之气没入他体内,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被毒药侵蚀的骨骼。
他能感觉到,一股源自筑基中期修士一身血煞精华的暖流,正缓慢地修补着他这具残躯,尤其强化着骨髓深处的玄煞道体本源。虽然不多,却是续命的根本!
他目光冰寒,环视着死寂的坊市。在那破烂的破烂的黑玉牌楼上,一点微不可查的印记一闪而逝——那是他用【蚀心鬼印】留下的追踪烙印,依附在一只刚飞过的魔化骨鸦羽毛上。
“百煞窟…”凌幽煞(沈夜)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阴风刮过,“今日宰一条小狗…算是收点利息。过几日,本座再上门…拆了你们的老窝。” 留下这句充满冰冷杀机的话语,他不再看四周躲藏的暗影,径直走向坊市深处,寻找一个能短暂落脚、消化所得的地方。
黑玉坊的混乱,将他的名号与那柄收割性命的白骨锁魂剑一同传开。一个神秘、诡异、身怀恐怖死气与诅咒、甫一出现就强势镇杀黑水郎君的筑基期凶人——“凌幽煞”!
而远在数百里外,一座被黑煞雾气笼罩、怪石嶙峋如鬼哭的山谷洞窟深处。
轰!
一个盘坐在洞窟中心毒泉石台上、面容苍老枯瘦、身披惨绿骨纹道袍的老者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震怒的寒光!
“黑水!本长老的千尸煞胎还指望他收集…”老者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腰间一枚以人骨打磨的令牌咔嚓一声碎裂!上面代表着黑水郎君的魂印彻底熄灭!
“凌…幽…煞?”老者看着令牌上刚刚传递来的最后一道模糊讯息(黑水郎君临死前仓皇传回的警告残念),布满老年斑的脸上肌肉抽搐起来,怨毒无比:
“敢杀我百煞窟真传…夺我煞胎养料…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本长老要你…骨肉成泥!魂魄炼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