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纳新丁

沉重的阴霾似乎被抛在了那片坟茔之后，沿着崎岖的下山路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空气中的腐朽气息终于被山间清冽的草木芬芳所取代。日头斜斜挂在西边山峦，将树木的投影拉得很长。前方出现一个小小的山坳，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几块平坦的大石头散落在溪边，形成一处天然的歇脚地。

“歇……歇会儿吧……”蓝烟实在撑不住了，扶着一棵碗口粗的桦树，气息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依旧白得吓人。那超负荷“请神”的消耗远超寻常斗法，她现在浑身酸痛，骨头缝都透着虚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望瓷瞥了她一眼，见她状态确实糟糕，撇了撇嘴没反对：“啧，真麻烦。那就歇一盏茶。”他自顾自找了块最平坦干燥的大石坐下，从随身的精致小皮囊里摸出一个碧玉小壶，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灵果香气飘散出来。他优雅地呷了一口，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场凶险从未发生，唯有略显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消耗也不小。

空序一屁股坐在溪边稍远的鹅卵石滩上，也顾不上脏，贪婪地鞠了几捧清凉的溪水往脸上拍，又咕咚咕咚灌了个水饱。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暂时忘记了疲惫，一双贼亮的眼睛在望瓷和蓝烟之间滴溜溜乱转。那小天师身上的好东西可真多！刚才那场大战虽然他吓得够呛，但蓝烟被“上身”时那种威势，以及最后那一下清除怨魂的厉害，他也看了个半懂。这两个人，一个浑身是宝，一个能请真神，大腿够粗！如果能傍上……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长。尤其那个小天师看起来虽然脾气不好，但好像也没真把自己怎么样……机会！

“喂！”空序忽然冲着望瓷那边喊道，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小天师！还有这位……仙姑？刚才真是多谢二位高人救命了！那个……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他搓着手，小步挪近了些。

望瓷正在调息回气，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道：“不当讲就闭嘴。”

“呃……”空序噎了一下，脸皮够厚，继续赔笑，“小人孤苦伶仃，在这世道实在难活，今日又得罪了镇上的李扒皮，稻花村是回不去了。求小天师大发慈悲，收留小人吧！小人虽然没啥大本事，但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打探跑腿这些粗活还是能做好的！管口饭吃就成！”

“端茶倒水？”望瓷终于撩起眼皮，略带讥诮地上下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满脸谄笑的小乞儿，“你看本公子像是缺人伺候的吗？还打探跑腿？就你这风吹就倒的样子？” 他回想起之前饭馆外那场“空桶变鲜花”的把戏，以及这家伙在镇上如鱼得水、靠张嘴就能讨来热包子的本事，心中忽然微微一动。稻花村这案子透着邪乎，有些场面他们不方便去，有些话术他们不屑说，但这个小滑头似乎……挺合适？

空序察言观色，敏锐地捕捉到了望瓷眼中那闪过的一丝犹疑，连忙加码：“真的真的！小人别的不行，打听消息最是拿手！稻花村那些老少爷们、大娘媳妇儿，谁家婆媳不和，谁家偷鸡摸狗，就没有小人不知道的！今天那李老倌儿偷偷倒卖仓粮的事，要不是……”

“行了行了。”望瓷不耐烦地打断他。吹嘘的成分肯定有，但这家伙在镇上饭馆套老板娘话的画面确实让他印象深刻。蓝烟这丫头死脑筋靠不住，自己身份又太扎眼，这野路子的小骗子……说不定真能派上用场。

念头一定，望瓷那骄纵少爷的脾气就上来了。既然觉得有用，那就要物尽其用！他猛地站起身，对着空序扬了扬下巴，语气骄横得不容置疑：“看你小子还算激灵，本公子身边正好缺个跑腿的。算你走运，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公子的仆役了！”

空序懵了一瞬，随即狂喜！成了！赶紧就要下跪叩谢：“多谢小天师收留！多谢……”

“打住！”望瓷嫌弃地退开一步，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用下巴点了点蓝烟，“少来这套！本公子这儿不兴这个。以后你就跟着……嗯，跟着我们！老实听话，饭少不了你的。敢偷奸耍滑，当心本公子的掌心雷把你劈成飞灰！”

空序脸上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听望瓷接着道：“先去趟蓝烟家柴房凑合一晚。看你一身泥猴样，别污了人家的屋子！”他完全没觉得把人丢柴房有什么不妥，在他师门，杂役弟子住的地方比这好不了多少，在他这位“小祖宗”看来，有个遮风挡雨的柴房已经是他天大的恩典了。

“柴、柴房？”空序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嫌委屈？”望瓷眉毛一竖，作势又要掏符，“不乐意现在就滚！”

“不不不！乐意！乐意！”空序连忙点头哈腰，嘴角却委屈地耷拉着，“柴房挺好！挺好！小人多谢小天师收留！多谢仙姑收留！”他又赶紧朝蓝烟作揖。

蓝烟靠着树正闭目调息，闻言睁开眼，疲惫地看了望瓷和空序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自己家那破柴房根本堆满了杂物，就一个能蜷缩的小角落……但看到望瓷那副“我决定了就不容更改”的骄纵模样，想到自己多说一句都可能引来他更多的聒噪，实在提不起力气反驳。她无奈地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只冷淡地吐出一个字：“烦。”算是默认了，重新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于是，在小空序委屈巴巴、望瓷理所当然、蓝烟疲惫漠然的状态下，回村小分队正式接纳了它的第三名成员。

回到蓝烟家那座低矮破旧的篱笆小院时，天色已擦黑。蓝烟家果然简陋，三间土坯房，小小的院落里放着些农具柴禾。正如蓝烟所料，那个所谓的“柴房”，其实只是主屋旁搭出的一个披厦，低矮狭窄，里面堆满了陈年柴禾、坏掉的农具和杂物，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只有一个角落勉强被清理出来，铺着一层干草。

“喏，就这。”望瓷毫不客气地一指那个角落，又嫌弃地挥挥手，“自己收拾收拾。明天天亮找点水洗洗干净再出来碍眼！”说完，也不管空序那一脸“就这？”加“还要自己收拾？”的悲愤欲绝的表情，拽着还没完全缓过劲、脚步虚浮的蓝烟就往相对干净的主屋走。

“我……这……”空序看着两人消失在主屋门后，再看看这散发着霉味和尘埃的破窝，内心天人交战。他小乞丐虽然平时也餐风露宿，但至少找个干燥的破庙墙角也比这强啊！这个小天师未免太不讲理！

就在他哀叹自己刚出虎穴又入“霉”窝的时候，主屋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个小缝。蓝烟的身影出现，手里拿着半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冷冷地丢了过来。

“咚。”饼子落在干草上。

空序：“……”他看看那块黑乎乎的饼子，再看看蓝烟那张依旧苍白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看屋角散发着霉味的干草窝。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混合着一点点被收留后奇异的安全感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半晌，他才弯腰捡起那半块冰冷的饼子，带着点鼻音小声道：“……谢了。”

主屋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小天师可能有的絮絮叨叨。空序看着手里的饼子，又环顾了一下这糟糕的环境，最终还是选择认命。他开始吭哧吭哧地把那堆干草往旁边踢一踢，试图清出一块能躺下来的地方。一边忙活，一边腹诽着某位骄横的小天师，一边又忍不住盘算着：跟着这两位，或许……真比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随时被地痞欺负的日子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