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黎明前非但没有停歇,反而变本加厉,由淅淅沥沥转为瓢泼之势。豆大的雨点敲打在屋顶、树叶、泥路上,发出沉闷而连绵不绝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稻花村彻底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天际阴云低垂,透不出丝毫光亮,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将最后一丝可能涉及阴煞的残留气息(主要是枯骨道人灵体溃散点和徐三姑断指处)勉强用几道净化符箓封住后,望瓷连一秒也不想在这个散发着腐臭与绝望气息的破败村落多待。
“晦气!破村!破事!” 小天师顶着湿透的额发,漂亮的锦缎袍子下摆满是泥污,精心擦拭过的法宝也蒙了尘,此刻积压的郁闷和身体的疲惫一股脑爆发出来。他精致如画的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嫌恶和烦躁,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和连绵的雨幕大声抱怨。“再待下去,本少爷的宝贝都要生锈了!走走走!赶紧找个干净地方洗洗晦气!”
蓝烟没有作声。她依旧脸色苍白,拄着那根作为法器的柳枝,步履有些虚浮。强行请柳七爷上身的后遗症远未消除,经脉像是被寒气冲刷过,又酸又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空序倒是恢复得快,小家伙精力旺盛,加上能离开这噩梦般的村子让他也松了口气,麻利地在王家柴房里翻出几顶破旧的斗笠和蓑衣给三人勉强遮挡风雨。
在湿滑泥泞中跋涉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远远看到雨幕中伫立的一座建筑轮廓——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官道旁小山坳里的废弃驿站。驿站黑瓦黄泥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门窗大多破损歪斜,整体透着一股萧条破败的气息。
“望少爷!那儿!有座破驿站!咱先躲躲雨吧!” 空序眼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兴奋地叫道。
望瓷只瞥了一眼就蹙紧了眉。作为从小在仙山琼阁长大的天之骄子,这种脏破的地方实在入不了他的眼。他本能地想拒绝,但一股顺着湿透的领口灌进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再看蓝烟苍白的面色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到了嘴边的嫌弃咽了回去。
“……哼,总比淋死强。” 他嘟囔了一句,算是默认,领头朝驿站走去。踏入驿站院门时,他一脚踩在一片烂泥里,溅起的脏污差点弄到靴面上,气得他又低低骂了一句。
推开吱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破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动物粪便和木头腐败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大堂里光线昏暗,残破的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厚厚的灰尘积在一切平面上。屋顶好几处都在滴滴答答漏雨,在地上汇成一个个小小的浑浊水洼。寒风从没了窗纸的窗户洞肆无忌惮地灌进来,裹挟着水汽,让屋内和屋外几乎没有温差,反而因为潮湿更显阴冷。
“啧,这鬼地方。” 望瓷嫌弃地挥了挥手,试图驱散那股霉味。
蓝烟径直走到一处相对干燥、靠近墙角看起来还算稳固的砖砌火塘边,直接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她闭上眼,轻轻喘息,努力调息压制体内翻腾的寒气。
空序倒是积极,立刻化身小工,在驿站里翻找起来:“望少爷,蓝烟姐,你们歇着,我去找点干的柴火!” 小家伙穿梭在破败的桌椅间,不一会还真从角落堆杂物的棚子里扒拉出一捧受潮不深还勉强能用的枯枝。
望瓷看着空序那点可怜的战利品,再看看蓝烟愈发苍白的唇色和自己冰凉的手,撇了撇嘴。他从腰间一个看似普通的锦囊(乾坤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张巴掌大小、质地莹润如玉、边缘描绘着红色火焰纹路的符纸。
“行不行啊你?等你点火天都亮了。” 小天师语气带着惯有的骄矜,但动作却干净利落。他手指轻弹,那张薄薄的玉符轻飘飘地飞向火塘中心。
“敕令,焚!”
随着望瓷清叱,玉符上那圈红纹瞬间亮起,一团温暖但绝不爆裂的、拳头大小的明黄火焰凭空出现,精准地悬浮在枯枝上方。火焰散发出纯粹的热量,干燥而温和,瞬间驱散了火塘周围的一小片湿冷空气。枯枝中的湿气被迅速蒸腾出丝丝白气,火苗逐渐稳定下来,给这荒凉的驿站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明和宝贵的暖意。
空序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望少爷,这火符真好使!一点烟都没有!”
望瓷哼了一声,也没谦逊,显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挑了个离火塘近点、稍微干净(心理上)的角落坐下,从乾坤袋里又摸出一条柔软的雪白绒布巾,开始极其讲究地擦拭那把沾了些泥水的青铜短剑。
火光映照着三张疲惫而年轻的脸。
氛围格外压抑。除了火塘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和屋顶漏雨的滴答声,驿站里一片寂静。稻花村经历的恐怖血腥和人间丑恶,如同粘稠的影子,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久久无法散去。望瓷擦拭短剑的动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偶尔会下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剑脊。蓝烟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跳跃的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胸膛的起伏依旧有些微弱。空序抱着膝盖蹲在火边,下巴垫在膝盖上,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跳动的火焰,眼神有些空洞,偶尔会想起什么似的打个寒颤,显然王家那晚的血腥和邪祟的恐怖画面还未彻底消散。
这份沉重太黏稠了,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忽然,空序动了动鼻子,脸色微微一变:“咦?什么味道?”
这一声打破了寂静。望瓷和蓝烟都下意识地抬眼。
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夹杂在湿冷的风中飘了进来。这气息很淡,比普通厉鬼的怨气要弱得多,却更精纯,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寒意,像是从冰冷的古井深处刮来的风。它并非攻击性,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存在感,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苔藓,悄然扩散。
“嗯?” 望瓷作为正宗玄门弟子,对这种阴气的感知最是敏锐,他擦拭短剑的手指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警惕地扫视向驿站外黑沉沉的雨幕和驿站内更深的阴暗角落。
蓝烟也睁开了眼,柳眉微蹙。她因为体质特殊,对阴气的感知远超常人,但这股气息让她感觉陌生且不安。“不是寻常鬼物…像是…某种…阴地?或者…更久远的东西…” 她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带着不确定。
“啊?阴地?更可怕的东西?” 空序吓得缩了缩脖子,紧张地看向望瓷,“望少爷,咱…咱不会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吧?”
望瓷绷紧小脸,仔细感应了片刻,那股阴气若有若无,并未凝聚成形,似乎只是路过或者本身就在这片区域游离,并未针对他们。他稍微松了口气,但骄矜的脸色更沉了,烦躁地对着驿站的破烂门窗挥了挥手:
“真真是流年不利!躲个雨都不得清净!烦死人了!” 他顿了顿,对着空序和蓝烟道,“都警醒点!这破地方邪门!”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驿站更深处,那里比大门更黑,堆满杂物,漏雨更严重,也更像某种东西盘踞的巢穴。
跳跃的火苗只够照亮方寸之地,四周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好不容易升起的暖意仿佛也被这无声无息的阴冷气息侵蚀,驿站内的空气再次凝结。外面的风雨呼啸,此刻听来,更像是某种未知的低语,等待着将他们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