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虽已放晴,但铅灰色的云层依然压得很低,阳光挣扎着透下几缕惨白的光线,无力地照亮着被雨水洗刷过的湿漉漉世界。
望瓷站在驿站的破门槛外,嫌弃地用精致鹿皮靴尖踢开一块被水泡烂的木板,上面粘着几缕可疑的黑色污渍。他秀气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玉冠下的几缕乌发因方才躲雨时的狼狈而垂落颊边,更添几分骄纵的恼怒。
“这鬼天气!还有这破驿站!连个像样躲雨的地方都没有!”他对着空序抱怨,虽然大部分湿漉都落在了蓝烟临时劈来挡雨的破门板和空序那本就破烂的麻布褂子上。
蓝烟默默收拾着方才生火未遂留下的湿柴,语气平淡无波:“总比淋透了强。这雨透着股阴气,淋久了不好。”她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几分,长时间的阴雨对柳仙力量和她自身的招阴体质都有些压制。
空序倒是浑不在意,正努力挤着自己衣角的水,笑嘻嘻地接话:“望瓷哥哥别气啦,你看老天爷不是停了吗?正好赶路!前面镇子我熟,福满记的酱肉包子可香了,我请…呃,哥哥请客!”
望瓷轻哼一声,丢给空序一个白眼,但也知道抱怨无用。他甩了甩宽大的玄色道袍衣袖,上面绣着的银色暗纹流光一闪,湿气瞬间蒸腾散尽,恢复干爽飘逸。“赶紧走,这破地方待久了都觉得晦气。”
三人再度上路,朝着空序所指的城镇方向前行。然而,不过走了半个时辰,天空彻底暗沉下来,并非因为天晚,而是他们踏入了一片诡异的区域——枯木林。
这片林子名副其实。放眼望去,不见丝毫绿意,尽是扭曲虬结、枝桠干枯如爪的树干。树皮黑褐皲裂,仿佛被大火灼烧过,又像是被某种极致的阴寒吸干了所有生命力。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黑色的腐殖土,踩上去软绵绵、粘糊糊的,散发出一种陈年朽木和湿泥混合的沉闷气息。暴雨虽然停了,但林中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却并非雨后清新的湿润,而是一种令人胸口发闷的黏腻。
“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望瓷眉头就没松开过,他下意识地拂了拂袖口,仿佛要将空气中无形的污秽掸去。他的护身玉符在胸前微微发热,发出温润的暖意驱散着周遭的阴冷。
蓝烟停下脚步,眉头微蹙,警惕地环顾四周:“不对劲。太安静了。”是的,偌大的林子,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踩断枯枝的脆响,竟听不到一声虫鸣鸟叫,甚至连风声都诡异地消失了。
仿佛为了印证蓝烟的话,林间毫无征兆地涌起了雾气。
起初只是丝丝缕缕,如同灰白色的纱带,若有若无地缠绕在枯黑的树干间。然而眨眼间,雾气便如被无形的巨口吞吐,骤然变得浓厚粘稠起来。惨白色的浓雾翻滚着,奔腾着,迅速填满了林木间的每一寸空隙。不过几个呼吸,三人周围的能见度已不足五步。枯木在浓雾中变成了扭曲晃动的巨大黑影,如同蛰伏的妖魔,冰冷粘稠的湿气裹挟着浓重的腐朽味道,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皮肤上,浸入毛孔,让人呼吸都变得艰难。
“不好!”望瓷低喝一声,迅速从腰间的小巧织锦乾坤袋里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罗盘——师门赐予的“指路流光镜”。镜面以特殊水晶打磨,内嵌北斗七星符文,输入灵力可清晰指明方向。
然而此刻,当望瓷指尖凝聚一丝灵力注入流光镜时,镜面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沸水,剧烈地嗡鸣震颤起来!里面的符文光点疯狂闪烁、游移不定,如同受惊的鱼群,完全无法稳定形成指引方向的星图轨迹。
“怎么会这样?!”望瓷有些愕然,他从未见过流光镜如此混乱。“这雾…有问题!隔绝了天地正气,扰乱了方位磁场!”他心中微惊,师门宝贝竟会失效,说明这浓雾绝非自然形成,其蕴含的阴邪力量等级远超寻常鬼瘴。
“迷路了?”空序立刻紧张起来,小手紧紧攥住望瓷宽大的袖角,小脸发白,眼珠机警地转动,试图在浓白中分辨出任何熟悉的特征。“这雾太邪门了,啥也看不清啊!”
蓝烟脸色更沉,她闭上双眼,深深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沟通体内柳仙之力。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翠色微光在她周身一闪而逝,随即被浓雾重重压制。她睁开眼,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七爷的感应也被这雾气隔绝了。这里的阴气…厚重得像泥潭,带着…陈年的怨。”
望瓷强自镇定,骄纵的脸上浮现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凝重。他收起混乱的流光镜,冷哼一声:“不过是区区障眼法罢了!跟紧我!”他手中掐诀,口中默念清心明目的咒语。一道微弱的金光自他指尖生出,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着射向浓雾,意图劈开一条通路。
金光没入浓雾,如同泥牛入海,仅仅在前方照亮出一小圈、约莫六七步的微弱区域,便迅速被翻涌而来的惨白雾气重新吞噬,效果微乎其微。望瓷的脸色不由得更白了一分——这咒法消耗虽不大,但如此无效,只能说明这雾气的邪异程度超出了他的预估。
三人被迫在原地停了下来,如同被困在一个巨大的、惨白色的茧中。方向彻底迷失,每一棵枯木都长得极其相似,在浓雾中扭曲变形。每一步试探,都仿佛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冰冷、死寂、绝望的窒息感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粘稠的白雾似乎带着重量,压得人心头发慌。空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声音带着哭腔:“望…望瓷哥哥,蓝烟姐,我们…我们会不会一直困在这里啊?”
望瓷咬着下唇,强行压抑心中的一丝慌乱。他到底只有十六岁,从未独自面对如此诡异的环境。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里厚厚一叠符箓和颈间的护身玉符,师门重宝带给他的底气终于又升起了一些。
“闭嘴!有我在,怕什么!”他斥责空序,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几分,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死死盯住不断涌动的浓雾,秀气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火种,“本天师倒要看看,是什么邪祟敢装神弄鬼!”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那仿佛永远不会散去的、悬于枯林之间的——冥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