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诉余哀

离开散发着噬魂钉残余恶臭的土地庙，直到正午的阳光驱散了大部分残留的寒意，三人才觉得心头那股压抑稍缓。街市上的烟火气渐渐将他们拉回现实。

空序攥着怀里仅剩的几个铜板，买了镇上铺子里最实惠的一小盒红纸包的胭脂。红艳艳的胭脂粉透着一股廉价的香粉味儿，与他此刻忐忑的心情莫名契合。

他们再次来到城西那条蛛网密布、阳光稀少的破落巷子。那位耳聋眼花的老妪依旧蜷缩在破败的檐下，背对着阳光，像一截沉默的老树根。

“婆婆！”空序凑到老妪耳边，大声地、刻意带着喜悦的腔调喊道，同时把胭脂盒子塞进她枯树皮般的手里，“您瞧！新出的上等胭脂，又香又红！孝敬您老的！”

老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手里的东西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好半天才聚焦在空序脸上。她颤巍巍地拿起胭脂盒，凑到眼前看了又看，又低头闻了闻那股熟悉的香粉味儿，满是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嘴唇嗫嚅着，发出漏风的声音：“好…好娃子…红…好看…”

“对！红彤彤的，跟您年轻时候抹上一样好看！”空序趁热打铁，声音又大了几分，刻意引导着话题，“婆婆，上次跟您打听何家的事儿还没说完呢？您说那何家小姐，怎么就…哎？听说她没嫁成？”

“何家…小姐…”老妪捧着胭脂盒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淡去，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又似乎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碎片中。廉价的胭脂气息混合着旧日的气息在她浑浊的脑海里翻腾。

“小姐…命苦啊…”她干涩的嘴唇开合着，声音更低了，带着梦呓般的味道，“姑爷…柳树井…跑了…表少爷…唉…” “表少爷”三个字像是触动了某个禁忌的开关。

“贺家…贺延年？”空序几乎是喊出这个名字，心脏怦怦直跳。

老妪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胭脂盒差点脱手。她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怜悯的强烈情绪，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表少爷！他…他可疯魔了！小姐…小姐跟那姓陈的穷书生跑了！抓回来那天…就在后院…祠堂里…”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胭脂盒上抓挠，仿佛陷入了当时可怕的场景：“姑爷…老爷…他们是恨的…可恨不到那地步啊…表少爷，是他！他拿来那烙铁…烧得通红…上面还有钩子、倒刺…硬是按在小姐背上，腿上！那叫一个惨…小姐那身白嫩的皮子…‘滋啦’地响啊…焦糊味儿…骨头都好像看见了！他还掐着小姐的脖子逼问姓陈的下落…小姐嗓子都喊哑了，血沫子混着唾沫往下淌啊…最后…咽气的时候，眼睛还瞪着表少爷，恨啊…怨毒啊…” 老妪呼吸急促仿佛那些惨叫和焦糊味又一次扑面而来。

“作孽…作孽啊…”她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浑浊的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下，滴在手中的胭脂盒上，“后来…贺家起来了，何家…就败了…那烙铁、钩子…都落在他手里…成了…成了邪魔道的玩意儿啊…”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老妪压抑的喘息和低泣。望瓷的拳头在袖中紧握，骨节捏得发白，眼底是燃烧的怒火。蓝烟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垂下的眼帘，透着一股沉沉的寒意。空序只觉得手脚冰凉，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贺员外，那张谦和的脸背后，竟是如此疯狂残忍的恶魔心肠！胭脂盒上那抹廉价的红色，此刻也显得无比刺眼和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