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残留的草木清气混合的复杂气味。月光透过破败的屋顶窟窿,冷冷地照在废弃义庄中央那个被巨根砸出的土坑上。
那坑中,没有完整的尸体,只有一滩渗入干裂黑土地里的暗红发黑的粘稠浆糊,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形状扭曲的骨渣和皮肉残屑。那是贺延年存在的最后证明,一团狼藉污秽的有机残渣。先前那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和怨毒邪气,已随着噬魂钉核心的碎裂和柳仙之力的净化,消散了大半,只留下浓重的腐朽死亡气息。
蓝烟单膝跪在坑边的碎石地上,身体微微颤抖,一手撑着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呼吸急促而压抑,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内脏的剧痛,刚才那倾力一击的代价巨大无比。额角的冷汗混着污泥滑落,脸颊灰败,那缕从嘴角溢出的鲜血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柳仙的气息在她体内微弱地流淌,带着一种消耗过度的疲惫,更像是保护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不再崩溃。
空序依旧瘫在不远处的地上,他呆呆地望着那恐怖的土坑和坑边摇摇欲坠的蓝烟,大脑一片空白。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眼前的惨烈景象冲击得晕头转向。他只是个孩子,虽然混迹市井见过些世面,但如此恐怖绝伦的场面彻底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他抖着手摸了摸自己身上干涸的黑色污垢,又看了看那血肉模糊的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望瓷靠着半截断裂的廊柱滑坐在地上,小脸煞白如纸,嘴唇也失了血色,不断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细微的刺痛,那是经脉受损的余波。他心疼地看着锦囊里玉印消失的位置,仿佛那里被剜去了一块肉。但此刻,他的目光更多是惊疑不定地盯着那个被砸烂的人形土坑。
“这就…完了?”他哑着嗓子,带着难以置信。那搅动风云、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就这么变成了一堆烂泥?
就在这时——
土坑边缘,那摊污秽粘稠的血肉残渣中,突然微微地鼓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但在这样死寂的环境下,却如同惊雷!
望瓷和蓝烟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空序更是吓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
一个…“东西”从骨肉碎渣里艰难地“拱”了出来。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人形。
它瘦小干瘪到了极致,完全像是从千年古墓里扒拉出来的、被榨干了最后一丝血肉的骷髅!只有一层薄薄、布满恐怖深褐色尸斑的枯皮,紧紧包裹着细小扭曲的骨头架子。头发稀疏干枯如同杂草,眼眶深陷如同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胸腔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几根碎裂的肋骨支撑着同样干瘪的腹腔。
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只刚从地狱血污中爬出来的、还残留着一丝执念的劣等尸鬼!
然而,在这具恐怖骷髅的“头骨”位置,那深陷的眼窝之中,竟还燃烧着两簇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带着无穷怨毒和不甘的暗红火星!
“嗬…嗬…”这骷髅般的存在喉管里发出如同破鼓风机般的怪异气流声,它似乎想转动一下那仅剩下几根椎骨连接的头颅,这个微小的动作都让它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它浑浊的、仿佛蒙着厚厚灰尘的眼球(如果那还能称为眼球)艰难地转动,最终死死地钉在了几米外、掉落在污秽泥土里的那几片碎裂、彻底失去光泽的噬魂钉残片上。
那眼神,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霸气,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绝望、难以置信的茫然以及…深入骨髓的恨意。那恨意既是对镇压诛杀他的望瓷三人,更是对那几片代表着长生梦碎的残片!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爪般的指骨试图抬起来指向那碎片,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却凝聚着无尽怨念和执念的音节:
“…长…生…”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所有生命能量。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骷髅眼眶里燃烧的最后一缕怨毒红光,如同被风吹灭的蜡烛,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那具勉强支撑着人形轮廓的干枯骨架,失去了最后一丝联结的力量,哗啦一声彻底崩塌、散落在地,变成了一堆失去所有灵性的、真正的枯骨碎片,与其他残渣混在了一处,再也分不出彼此。
一阵阴冷的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埃和血腥味打着旋儿。
贺延年,或者说,那个曾经名叫贺延年、沉溺于邪术追求长生的“贺员外”,连同一生追求的虚妄执念,终于彻底烟消云散。唯有地上那狼藉的痕迹和残留的惨烈气息,无声地诉说着这一晚的孽缘与终结。
空序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的恐惧全都呼出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吐掉,捂着心口,感觉那里还跳得飞快。
蓝烟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一直强行支撑的意志力溃散,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旁边倒去。
“蓝烟姐!”空序吓得叫出声。
一旁的望瓷眼疾手快(虽然他自己也虚弱),强撑着挪过去半步,恰好让蓝烟靠在了他同样瘦弱的肩膀上。
月光清冷,照着义庄废墟中这三个浑身狼狈、力竭虚脱、身上挂满伤痕和污垢,却总算赢得了惨烈胜利的少年少女,以及他们身后那片宣告终结的狼藉焦土。江湖血火,他们稚气未脱的脸庞上,似乎染上了更深沉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