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驱散了连日阴雨的潮湿,却驱不散稻花村上空无形的阴翳。贺家血案虽了,那份深沉的悲怆和人性的扭曲仍在村巷间无声流淌。望瓷揉着还有些酸麻的手腕,那是强行使用师门重宝“镇山河印·副”的反噬,小脸微皱,嘟囔着:“晦气!累死了!这破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蓝烟正默默整理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里面装着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一些柳仙的供奉之物。她听见望瓷的抱怨,眼神扫过自己手腕上被血煞秽气灼伤的淡淡焦痕,那是强引柳仙之力对抗血魔留下的印记,依旧隐隐作痛。她没说话,只是动作更快了些。王家的事、贺家的孽,都让这个自幼与阴邪打交道的少女心头发沉。离开,是唯一选择。
空序一瘸一拐地凑过来,他腿上的伤口结痂发痒,但这不影响他舔着刚从镇口点心铺“讹”来的麦芽糖瓜,一脸餍足。“瓷哥,瓷哥!咱们下站去哪儿?听说前头驿道旁有个大镇子,福满记的分号,他家酱肘子可是一绝!”他眼睛亮晶晶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说话含混不清,脸上是被蓝烟仔细处理过的伤口痕迹。
“吃吃吃,就知道吃!”望瓷不耐烦地挥手,仿佛要赶走萦绕鼻尖的最后一丝血腥气,“随你,找个最热闹、最干净的客栈!本少爷要好好歇几天,洗洗这一身的晦气!”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个锦囊,里面沉甸甸的师门宝物如今少了几件,都是护命底牌,用一件少一件,心里不由得有点发虚。但输人不输阵,尤其是在蓝烟面前。
他们告别了忧心忡忡的父母和村人。蓝烟在村口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柳树下伫立片刻,指尖拂过粗糙的树皮。柳枝无风自动,轻轻缠绕了一下她的手指,传来一丝温润平和的气息,带着低语般的安抚。蓝烟紧绷的肩颈线条稍稍放松下来,低声说了句:“七爷,您保重。”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跟上前面两人。
骄阳似火,土路被晒得有些发白。望瓷走得昂首挺胸,华贵的衣料在阳光下流淌着光,腰间玉佩叮当,活脱脱一个外出游玩的世家公子哥。蓝烟一身半旧的灰蓝布裙,背着小小的包袱,步伐沉稳而安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空序蹦蹦跳跳在最前面,时不时因为腿伤呲下牙,嘴里哼着不成调、歪腔走板的地方小曲:
“唷嘿~ 走大道咧,过大桥唷~
小鬼儿见了绕道跑咧~
姑娘见了脸儿俏唷~
……哎呀!”
最后一句唱破了音,惹得望瓷一个嫌弃的爆栗敲在他后脑勺:“闭嘴!难听死了!”
空序捂着脑袋嘿嘿笑,也不生气,把最后一点糖瓜塞进嘴里,含糊道:“瓷哥,咱们这趟是去哪闯荡江湖啊?”
“闯荡?”望瓷嗤笑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味,“本少爷这叫……嗯……体察民情,替天行道!顺便游山玩水!”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只想离这些糟心的案子远点。不过“替天行道”这四个字,说出来时,少年心底竟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热流。
蓝烟走在后面,目光落在前方两人的背影上。骄纵天真的小天师,油滑求生的小乞儿,还有被鬼怪和命运裹挟的自己。前路未知,阴云似乎并未真正散去(柳仙的提醒言犹在耳),但此刻,阳光刺眼,空气中是草木被晒干的味道,身边是两个活生生的同伴。这份诡异的组合,竟然让她孤寂清冷的心里,滋生出一丝奇异的安定感。她悄悄捏了捏包袱里那双簇新的、针脚细密的布鞋鞋帮——是望瓷那日“随手施舍”的。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冰层,似乎又融化了一点点。
少年意气,如同这灼热的骄阳,试图驱散沿途残留的、来自稻花村的沉重阴影。跑调的小曲继续在空旷的驿道上飘荡,三个小小的身影投在滚烫的地面,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