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落封幽冥

蓝烟是被疼醒的。

她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头顶的星空。银河像撒了把碎银，正从山尖的裂缝里漏下来。风里有青草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是她的血，大概是从刚才插进泥土的手掌里渗出来的。

"醒了？"望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少女侧过脸，看见好友正靠着界石坐着，手里捧着那盏柳仙本命灯。灯芯的火焰很小，却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界石上，叠成模糊的一团。

"界石...稳住了？"蓝烟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空序的外袍上，布料还带着少年的体温，袖口处绣的小松鼠被血染红了半只耳朵。

"嗯。"望瓷摸了摸她的额头，"空序说你是用灵魂火焰引动本源，伤了元魂。不过柳仙灯替你护着心脉，死不了。"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是...要睡三天三夜。"

蓝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空序正蹲在陆师兄身边，用匕首挑开师兄染血的道袍。少年的动作很轻，却还是让陆师兄皱起了眉："小崽子，轻点。"

"师兄你看！"空序突然举起一片草叶，"这是我在山涧采的，叫'还魂草'，能治灵力枯竭。"他的指尖沾着草汁，往师兄掌心抹去，"我试过了，不疼。"

陆师兄没说话，任由他摆弄。林昭在不远处捡剑，抬头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他走过来，把剑往地上一插，剑身没入泥土三寸："空序，你那草汁要是溅到我剑上，明早我就把你绑在树上喂蚊子。"

空序吐了吐舌头，手忙脚乱地收起草叶。望瓷却噗嗤笑出声，柳仙灯的光映着她泛红的眼尾——原来她也哭了，只是刚才擦得太干净。

"都别闹了。"灰衣修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林昭抬头，看见那位总板着脸的长老正站在崖边，手里拎着半截魔旗。旗子上的九只眼睛虽然闭着，却仍有黑气从针脚处渗出，被他用符咒镇压着。

"蚀月使的尸体呢？"陆师兄问。

"化了。"长老甩了甩旗子，黑气"嘶啦"一声被烧成灰烬，"魔源反噬太狠，连骨头都没剩。"他转身走向众人，目光扫过昏迷的蓝烟和空序，最后落在界石上，"这界石封得不错。"

蓝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界石已经完全嵌进地脉裂隙，表面浮起的金光里，隐约能看见细密的符文在流动。那些符文她从未见过，却觉得亲切，像极了柳仙灯里的火焰纹路。

"这是...上古封灵文？"长老的声音里有丝惊讶，"我曾在《九重天志》里见过记载，说是上古真仙封印幽冥时用的文字，能引动天地生机镇压邪祟。"他伸手触碰界石，指尖刚贴上石面，金光突然大盛，将他弹得后退两步。

"长老！"空序惊呼着要去扶，却被长老抬手拦住。

"无妨。"长老揉了揉手腕，眼里闪过兴味，"这界石有灵。"他望着蓝烟，"方才那道生命本源，可是你在主导？"

蓝烟慌忙摇头："是柳仙灯...是我师父传给我的。"

"柳仙？"长老挑眉，"那是千年前的散修，据说修的是木属性本源，后来在幽冥谷坐化。怎么，她的传承到你这儿了？"

蓝烟还没回答，望瓷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少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界石底部的石缝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她爬过去，用指尖扒开泥土，露出半枚青铜残片，上面的纹路与界石上的封灵文如出一辙。

"这是...壁画的一部分？"林昭走过来，蹲在她身边。他记得三天前在山谷入口看到的残破石刻，画的是一群仙人围着界石封印幽冥，其中最中央的仙女手里捧着的，正是这样的青铜残片。

"看来当年的封印阵，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长老蹲下来，指尖拂过残片上的纹路，"幽冥气能腐蚀一切活物，却腐蚀不了这些上古留下的封印。当年那批仙人，怕是预见了今日的变故。"

蓝烟忽然想起空序掷出碎片时的眼神。少年的额头全是汗，却咬着牙喊"接住"，像极了去年冬天，他为救掉进冰窟的小狐狸，不惜用体温化冰的模样。那时小狐狸平安了，少年的耳朵却冻得通红，还笑着说"不冷"。

"空序，你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少年正用草叶给陆师兄编草环，闻言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在想，等师父醒了，要告诉他我们成功了。还要告诉他...界石上的符文，和我娘临终前在我手心里画的，好像有点像。"

望瓷的手顿了顿。她记得空序的娘是村里的稳婆，三年前得怪病去世的。当时空序跪在床前哭了整夜，第二天就背着包袱上了山，说要学本事保护大家。

"会的。"蓝烟摸了摸他的头，"等我们都好了，一起去你老家看看。"

"一言为定！"空序眼睛弯成月牙，"我娘种的桃树今年该结果了，我带你们吃最甜的。"

远处传来晨钟。林昭抬头，看见东边的山尖泛起鱼肚白。界石的金光渐弱，却在天际留下一道淡金色的云带，像条巨龙盘在那里。风里传来鸟鸣，是山雀，是斑鸠，是那些被幽冥气吓走的生灵，正试探着飞回来。

"走了。"陆师兄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土。他的灵力还没恢复，脚步却很稳，"得回观里报信。这地脉节点要是再出岔子，整个青州都要遭殃。"

"我背蓝烟。"空序立刻蹲下来，"她伤得最重。"

"我来背望瓷。"林昭走过去，伸手要扶少女。望瓷却笑着推开他："我自己能走，你扶陆师兄吧——他上次被魔焰灼伤的经脉还没好全。"

灰衣长老已经收了魔旗，背在身后："我与你们同去。有些事，得尽快禀报掌门。"他看了眼地脉裂隙，又补了句，"这界石的事，莫要声张。幽冥气最是阴毒，若让邪修知道此处封印松动，怕是要引来更大的麻烦。"

众人应了。空序小心地背起蓝烟，林昭搀着陆师兄，望瓷走在中间，不时回头看一眼界石。晨雾漫上来，将众人的身影渐渐模糊，却掩不住他们身上的生气——那是少年人特有的，带着点莽撞却永远向前的劲头。

界石在晨雾中矗立，像位沉默的老者。它看着这些少年互相搀扶着离开，看着晨光照亮山谷，看着第一只山雀落在自己肩头。然后它低下"头"，看向脚下的地脉——那里，幽冥气已被彻底锁断，只余下纯净的生机，在岩石间缓缓流动。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青鸾观的晨钟正敲响第八下。小沙弥跑着去敲钟，铜钟的声音穿过晨雾，与界石的金光遥相呼应，像在说：这世间，总有些东西，比魔焰更炽热，比幽冥更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