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镇的年味是从腊月廿三开始的。空序举着刚买的糖葫芦冲进客栈时，鼻尖冻得通红，发梢还沾着雪粒子：“蓝烟！望瓷！快看！这山楂又红又大，糖壳儿脆得能听见响！”
蓝烟正在柜台后整理包袱，闻言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方才擦桌子的水汽。她伸手摸了摸空序的头，像摸一只炸毛的小兽：“糖葫芦吃多了牙疼，留两个晚上烤红薯时再吃。”
“蓝烟姐真没劲！”空序吐了吐舌头，却乖乖把糖葫芦收进怀里，“那望瓷呢？望瓷肯定给我买鞭炮！”
望瓷正趴在窗边看雪，闻言手一抖，茶盏差点摔了。他耳尖泛红，扭头道：“谁要给你买？不过是……不过是怕你吵得人睡不着。”
空序立刻蹦起来，拽着望瓷的袖子往外跑：“走啊走啊！我知道街角王阿婆的鞭炮最响，去年她卖剩的‘大地红’劈里啪啦响了半条街！”
蓝烟望着两人的背影笑，指尖轻轻碰了碰柜台上的红纸——那是她刚才帮空序裁的对联纸。墨汁还没干，“平安”两个字歪歪扭扭，像被风吹倒的小草。
“蓝烟姑娘，要帮忙写春联吗？”客栈老板娘端着热姜茶过来，“我家那口子去年写的对联，被我家那口馋猫猫叼去垫鸟笼了。”
蓝烟接过笔，笔尖在砚台上蘸了蘸：“写什么？”
“嗯……”老板娘想了想，“就写‘烟火向星辰，所愿皆成真’吧？图个吉利。”
蓝烟的字很秀气，像春风吹过的水面。写完最后一笔，她抬头看窗外——雪停了，屋檐下挂着冰棱，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蓝烟姐，你写的字真好看！”空序举着刚买的剪纸冲进来，“我买了鲤鱼的，还有莲花的！望瓷买了红灯笼，挂在门口肯定好看！”
望瓷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个大纸包，耳尖还是红的：“别闹，老板娘说要挂在廊下。”
三人闹了一阵，空序突然想起什么，拽着蓝烟的袖子：“蓝烟姐，今天我来贴对联！你教我怎么抹浆糊，我保证不贴歪！”
蓝烟摇头：“你上次贴的‘福’字，倒着贴成‘福到’，结果被人说成‘福倒（掉）了’，哭了半宿。”
“那是小时候！”空序涨红了脸，“我现在可大了！”
望瓷在旁边憋笑：“大了更该贴歪，省得被说没童趣。”
空序气鼓鼓地跑出去拿浆糊，蓝烟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转身去厨房煮饺子。案板上的面团白得像云，她揪下小剂子，擀成圆溜溜的皮。三种馅料分开放：猪肉白菜是空序的，韭菜鸡蛋是望瓷的，荠菜虾仁是……她的。
窗外的雪又下起来了。蓝烟望着灶膛里的火苗，想起三年前在破庙避雨的那个夜晚。那时空序发着高烧，望瓷翻遍了整座山采草药，她守在床头熬药，药香混着雨声，倒比现在的饺子香多了。
“蓝烟姐，发什么呆呢？”空序举着浆糊罐冲进来，“我来帮你！”
他踮着脚够案板，却被自己的脚绊了个踉跄，浆糊罐差点扣在蓝烟身上。蓝烟笑着躲开，接过浆糊刷：“小心点，别把衣服弄脏了。”
“我才不怕脏！”空序拿起对联，“我来贴左边，你扶着右边。”
对联刚贴上，望瓷就举着灯笼跑进来：“好了没？我看看！”
灯笼的光映着对联，“岁岁长安康”五个字被映得透亮。空序仰着头欣赏自己的杰作，忽然“哎呀”一声——左边的“安”字被风吹得歪向右边，和“康”字挤成了堆。
“我就说会歪！”空序挠头，“蓝烟姐，你帮我重新贴吧？”
蓝烟刚要起身，望瓷已经搬来凳子：“我来。”他踩上凳子，伸手去揭对联，却把浆糊蹭了满手，“这浆糊怎么这么黏？”
“笨蛋，用温水泡一下就好了。”空序递过湿毛巾，“我来揭，你扶着凳子。”
两人闹成一团，蓝烟站在旁边笑。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灯笼的红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她忽然想起那年冬天，在鬼哭峡的山洞里，空序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给她，说“你比我小，你先吃”；想起望瓷为她挡下妖狐的利爪，后背划得鲜血淋漓，却笑着说“我皮糙肉厚，没事”。
饺子下了锅，滚水翻腾着白浪。蓝烟盛了三碗，分别放在桌上。空序举着筷子喊：“我要吃三个猪肉的！”望瓷瞪他：“你去年吃了五个，撑得半夜爬起来消食。”蓝烟没说话，低头吹了吹自己碗里的荠菜虾仁——虾仁是她今早去河边捡的，虽然不多，但足够鲜。
“叮——”
窗外传来零星的爆竹声。空序扒拉着碗里的饺子，突然抬头：“蓝烟姐，你听见了吗？”
蓝烟点头：“是王阿婆家的鞭炮。”
“不对！”空序跑到门口，拉开木门——满街都是红彤彤的鞭炮纸，孩子们举着烟花跑来跑去，大人们笑着递红包。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是舞狮队来了。
“望瓷！蓝烟姐！我们去放烟花吧！”空序拽着两人的袖子，“我买了‘天女散花’，还有‘金菊吐蕊’！”
望瓷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我……我也买了。”
蓝烟看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好。”
三人跑到镇中心的空地上。空序举着“天女散花”，望瓷点了引线。火星子“嘶啦”一声窜上天，炸开成千万朵金色的花，像下了场流星雨。孩子们欢呼起来，大人们望着烟花，连雪都跟着热闹，在地上铺了层粉白的地毯。
蓝烟站在人群边缘，望着空序蹦跳的身影，望瓷被烟火映红的侧脸。她摸出兜里的糖葫芦——是早上空序硬塞给她的，还剩两个。她剥了一颗山楂，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像极了人间的烟火气。
“蓝烟姐，发什么呆呢？”空序跑过来，手里举着根荧光棒，“这个会发光，像星星！”
蓝烟接过荧光棒，光映着她的眼睛：“好看。”
望瓷走过来，手里拿着串糖葫芦：“我买了两串，这串给你。”
蓝烟接过，咬了一口。糖壳脆得掉渣，山楂酸得人眯眼，可心里却甜滋滋的。
“蓝烟姐，你看！”空序指着天空，“那个烟花好大！”
夜空中，一朵巨大的牡丹正在绽放，花瓣是渐变的红，从深到浅，最后化作漫天星雨。蓝烟仰着头，忽然想起柳仙。他此刻应该在老槐树上吧？是不是也望着这人间烟火，投下一抹浅淡的绿影？
“蓝烟姐，你怎么哭了？”空序慌了，掏出手帕要给她擦眼泪。
蓝烟摇头，笑着抹了把脸：“是烟花的光，照得我眼睛疼。”
望瓷递来纸巾：“下次不放这么响了，省得你哭。”
“才不是。”蓝烟吸了吸鼻子，“我是高兴。”
雪还在下，可空中的烟花照亮了整个青竹镇。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近处是孩子们的笑声，大人们的祝福，还有饺子在锅里翻腾的响声。
蓝烟望着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像团火，一个像块玉，而自己……是团裹在雾里的云。可此刻，这云被烟火暖化了，落进人间的锅里，变成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柳仙在老槐树上看着这一切。他的绿影投在青瓦上，像片温柔的云。风掀起他的衣袖，他闻到了人间的烟火气——是糖葫芦的甜，是烟花的香，是饺子的暖。
三百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这漫长的孤寂，或许没那么难熬了。因为有那么两个人，愿意拉着他，一起走进这人间的烟火里。
作者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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