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秋殿内,檀韵悠长。
青石棋盘上,黑白二子如星罗密布,在纵横十九道上勾勒出一幅无声的战场。
窗外鸟鸣嘤嘤,屋内暗流涌动。
沈筱衍跪坐在蒲团上,指尖一枚黑子被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已染上了体温。他抬眼望向对面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外祖父,当朝太子太傅。
老者双目微阖,似在假寐,枯瘦的手指却稳稳捏着一枚白子,好似早已算尽每招每式。
“小七啊,这一手,你考虑太久了。”齐太傅忽然开口,声音如同枯井无波,却让沈筱衍背脊一紧。
“祖父棋艺高深,孙儿不敢轻举妄动。”沈筱衍恭敬答道,目光却未移开棋盘,随即抬手落下一子。
齐太傅轻笑一声,白子落在三三位,发出清脆一响。
“轻举妄动……说得好,圣人昨日赏赐我一件玉连环,我看着成色不错,已经让垂杨拿过去了。”
“多谢祖父。”沈筱衍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将棋落在天元附近,看似随意,实则切断了白棋的一条大龙。
“小七最近在做什么呢?”齐太傅手指轻敲棋盘,语气让人听不出什么意图。
“孙儿愚笨,风寒痊愈后便一直待在濯秋殿不出,后来大好后便去上书房听学了。”
沈筱衍凝视棋局,发现白棋虽看似分散,实则互为犄角,思索片刻,突然将黑子点入白棋腹地。
齐太傅眉头一挑,倏地抬头开始打量面前这个小人,他自女儿死后就渐渐不闻深宫事,对于这个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说不上亲切,只听说他自小被养在东宫,如今看来,倒是养得不错。
懂得藏拙,懂得内敛。
“业精于细,荒于嬉,小七是很有天资的,自然也懂我说的道理,为人臣子,当以直抱怨。”
齐太傅重复着“以直报怨”这四个字,忽然将一枚白子重重拍在棋盘边缘,“小七看看这子,置于险地,是孤勇,还是大智若愚?”
沈筱衍仔细一看,那白子竟落在自己黑棋厚势之中,看似自投罗网,实则暗藏杀机。
沈筱衍不太懂得这子是落还是不落,若落子则还需迂回一阵,若不落则宣告认输惹外祖父不悦。
沈筱衍对外祖父更多的是对长者的敬畏,祖孙之间的亲缘显得有些淡薄。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经落了下去,天色黯淡。
沈筱衍沉思良久,终于选择将黑子落在白子旁边,既不紧逼,也不退让。
“孙儿以为,棋如人生,过刚易折,过柔则废,循序渐进顺势而为便好。”
齐太傅笑而不语,摆手落下一子,彻底堵截了黑子活路。
“死局怎解?”
沈筱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此番对弈更像是一种明目张胆的试探。
“孙儿输了。”沈筱衍将黑子放进罐中,无奈一笑。
齐太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有时候,看似绝境,恰是转机。”
沈筱衍只是点头。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小七。”
齐太傅踉跄起身,拍了拍沾上衣角的尘灰,感叹年华易逝,今已老矣。
不懂得争,没有野心。
不过是白白浪费。
等到太傅的身影模糊直至消失不见,沈筱衍重新跪坐在蒲团上,复又缓缓执起黑子,点在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位置——不是攻,不是守,而是开辟新天地。
局势显然,黑子胜。
朝中风云变幻,沈筱衍从未想过涉足这虎狼窝,他只想好好活着,不贪图权势地位平平安安地活着。
一场暴雨来得突然,天地间一道骤雷,雨声潇潇。
神雍十八年的夏,骤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