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檐外雨声渐密,打在茅草屋顶上沙沙作响。
一盏油灯搁在木桌上,火苗被门缝溜进来的风逗得轻轻摇晃,在墙上投下两个模糊的影子。
“冷吗?”沈筱昀往陶炉里添了块柴,火星子噼啪跳起来。
舒琬摇了摇头,却把赤着的脚往对方衣摆下缩了缩,轻轻说道:“你暖暖我。”
沈筱昀瞥了眼舒琬冻红的鼻尖,轻叹道:“劝你不要随我来,如今冻傻了倒好。”
舒琬不以为意,将脑袋往沈筱昀肩上凑了凑,“章州多险事,我当然要跟过来啊,”说罢又立即用手撑着床榻向后仰去,补充道,“不然我不放心。”
沈筱昀不再添柴,拢了拢单薄到不足以取暖的衣衫,淡淡道:“伯父知道吗?”
“娘娘知道。”
沈筱昀无语,转过身看着舒琬志在必得的得意样,调侃道:“你给了母亲什么好处。”
“顾念民情是我职责所在,理应义不容辞。”舒琬往后坐了坐,懒洋洋地依靠在被褥上,解释道。
“希望如此。”
舒琬暗暗注视着沈筱昀安静的侧颜,好像在与他的相处中,舒琬总习惯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听他步步分析,应他道道请求。
他想,如果能够一直陪伴在喜欢的人身侧,平平淡淡好像也不错。
“今早庚胜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沈筱昀话锋一转,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信纸褶皱破烂,上面的文字还清晰可见,遒劲有力。
可见下笔人的笔间倾注了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民的恨与泪,多少亡命冤魂的不甘心酸。
句句泣血,字字锥心。
舒琬接过书信后沉默半晌,大体扫了一眼,迟疑说道:“联名上书。”
“嗯。”
沈筱衍脱了鞋袜盘腿坐在榻上,左手随意架在腿上,右手食指缓缓揉按着太阳穴,唇角微微牵起,不达眼底,又像是习惯将情绪藏得太深。
“本应是送与官府手上的,不过这种举报信多如烟海,官府都不屑于瞧上一眼,就急于毁尸灭迹,这封还是庚胜从他人手里劫得的。”
舒琬敛了敛心神,低声说道:“万民血书,非同小可。”
沈筱昀眉目间不见喜悲,顿了会说:“章州边郡已发生流民暴动。”
“朝廷可派兵?”舒琬阅完信件后将纸折了又折,夹在两指间递给沈筱昀。
“可以期待。”
沈筱昀并不打算接,抬手将舒琬伸过来的手翻开,手掌处赫然有道狰狞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却还能隐约瞧出血痕。
难怪午时看他用刀感觉不太对劲。
“伤着了?什么时候?”
舒琬的手指蜷缩了下,想收回手又不想挣脱,想说的话删删减减好久:“施粥的时候人多,不小心被木桩划伤了,并无大碍,二哥不要担心。”
“伤口这样深,叫无碍?”沈筱昀皱眉问道。
“这哪算哪啊,我幼时随父亲去官博校验,那边的风沙更砺,我出帐篷一趟脸上就会出现很多小划痕,别看小但多啊,那时候可真疼得要命,到最后整张脸都是麻的。”
“那是伯父瞧你顽劣,硬逼着你去的。”
对于舒琬这些年名扬京州的事迹,沈筱昀算是第一见证者。
“伤口真处理好了?”沈筱昀追问道。
“处理好了,”舒琬特意拉长语调,又雀跃地说,“还是同道的一个姑娘替我包扎的,真是人美心善。”
沈筱昀听后放开舒琬的手腕,饶有兴致地开口道:“你们主仆二人可真是会苦中作乐。”
近似嘲讽。
舒琬咧开的嘴角僵了瞬,果然有其哥必有其弟。
这种文绉绉骂人的本事究竟谁能教?他必定报课好好学习学习。
再回过神,就见沈筱昀拿着团纱布和几株草药走来,舒琬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一点小伤……”
沈筱昀像个大家长一样强硬地拉过舒琬的手腕,将草药一点点敷在伤口处,动作轻柔不敢太用力。
“宫里带来的,药效会好点。”
舒琬想象中挠心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看着面前人如此细心专注地替自己抹药,思量了许久才问:“干嘛对我这么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筱昀抹好药后便用纱布缠绕住舒琬半个手掌,应声道:“我一直这样。”
“有事想求我啊?”
舒琬突然凑近,身形并不太稳,鼻尖与沈筱昀的鼻梁触碰,沈筱昀没有想躲开的意思,就着这个姿势抬眼与舒琬对视,眼中尽是舒琬不足以看懂的情绪。
“明天一起去吧,别一个人又伤着碰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