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哥哥的母亲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银装素裹的官道上，沈筱衍兴致阑珊地随着宫人的指引走到太和殿前。

百盏宫灯悬挂于屋檐，映的飞檐上的琉璃瓦流光溢彩，殿内一阵又一阵的欢笑声传入耳畔，沈筱衍深吸一口气抬脚跨入殿内。

紫檀案几依次排开，朱漆柱上蟠龙缠绕，文武百官，觥筹交错。

“七皇子到——”

通报声响起时，殿内有一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转向殿门。

沈筱衍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来，银朱色锦袍在宫灯照耀下流转着暗芒。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沈筱衍行礼的动作标准至极，却透着疏离。

神雍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很快又换上笑容：“起来吧。”

“谢父皇。”

沈筱衍直起身，走向为他预留的位置——一个不起眼的末位。

宫宴又恢复起方才的欢声笑语。

沈筱衍跪坐于案几后，广袖垂落，露出一节细白的手腕，侍候的宫女要为他斟茶，被他抬手制止。

哥哥和舒琬前些日子奉命去往章州查探灾情无法赶在除夕夜回京，现在，应该是在章州城里一起过年吧。

沈筱衍静静地坐在角落，他早已习惯与众人的格格不入，与热闹的背道而驰。

容昭坐在殿内的另一侧，默默观察着沈筱衍的一举一动。

沈筱衍百无聊赖地撑着头，食指在右脸颊无意识地跟随着乐曲的鼓点敲击，目光透过杯沿，落向对面席间的一位女子身上。

女子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淡青色素裙，发间一只白玉簪，再无其他装饰。

她安静地坐在那，不像其他闺阁女儿三五成群说笑，只是偶尔抿一口茶，或抬头看一眼殿外飘落的雪花。

似乎是预感到有目光朝自己看来，女子对着沈筱衍的方向客气地点了点头。

沈筱衍被突如其来的问候击得有些不知所措，垂下眼睫礼貌地点头当作是回应。

宴至中段，神雍帝命人呈上新年赏赐。

轮到沈筱衍时，是一盒珍贵的雪山参。

“筱衍体弱，这参可补气血，”居于上位的皇后开口，语气温柔，“本宫已命太医院每日为你煎服。”

沈筱衍离席谢恩，起身时广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药香。

“儿臣叩谢父皇母后恩典。”

于帝王家，对不受帝宠无权无势的庶子而言，连常人唾手可得的恩典都要接受得这般小心翼翼。

回到座位后，沈筱衍示意垂杨将参盒收好，自己则继续慢慢品尝起来那杯已经凉了的热饮。

殿内欢声笑语，舞乐喧天，他却在周身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将一切热闹隔绝在外。

“不开心？”

容昭不知何时坐到沈筱衍身边，他生得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眼型圆润，眼角微微下垂，像是藏了三分笑意，渡上了一层柔和朦胧的光，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

潺潺春水流转过心间。

沈筱衍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放下撑头的手，指尖轻柔揉搓着另一只手的耻骨处。

“没有。”

“学会演戏了。”

“没有。”

“别不开心，有我呢。”

“好。”

容昭轻笑了一声，声音从喉间溢出，低低的，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清润。

“不喜欢娘娘的赏赐？”

“没有。”

沈筱衍也不恼，问一句答一句。

“不喜欢他们？”

“没有。”

容昭身上带着淡淡的竹墨香，和他的人一样，温柔内敛，并不那么引人注目却也令人流连难忘。

“一个是万人之上的圣人，一个是母仪天下的娘娘，我为什么要不喜欢他们？”

沈筱衍明知故问道。

“因人而异，不喜欢也没必要迁就。”

各色精致点心由宫女们呈上，其中有一碟梅花形状的酥饼特意放在了沈筱衍面前。

“七殿下，这是娘娘特意吩咐御膳房为您做的，里面加了茯苓、山药，最是养胃。”传膳的内侍低声解释。

沈筱衍望向凤座上的皇后，微微颔首致意。

他拿起一块酥饼，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然后放下。

“替我谢过母后。”

容昭打量着案几上这份糕点，说道：“很喜欢？”

沈筱衍没有回答。

殿外忽然传来鞭炮声，接着是漫天烟花照亮夜空，众人纷纷起身到廊下观赏，欢呼声此起彼伏。

灿灿烟花下，巍巍宫阙前。

沈筱衍终于算是回答了容昭刚才似有所指的问题：

“那是太子的娘娘，是哥哥的母亲。”

唯独不是他的。

沈筱衍印象中的母亲永远都不会这样虚情假意表达关心，将他置于众矢之的。

他的母亲，一直都是那样温婉娴静与世无争，以至于连死亡都悄无声息。

“怀舟，再不久灯就要熄了。”

沈筱衍的手与容昭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叉紧握，他能感受到容昭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淡淡的茧子。

“那我们回去好不好？”

容昭看着面前的小人儿，心情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