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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

我只是一只怨灵

山径拐弯处忽闻清叱,少年打马破开晨雾而来。

听见声响,温试玉拿手肘了肘旁边睡得正沉的沈筱衍,嘴里含糊吩咐道:“来客人了,你去迎。”

“道长去。”

沈筱衍没理,翻了个身面朝里侧,又睡着了。

温试玉眼见求人无用,挣扎着起身,意识朦胧,后悔半夜作死非要讲故事,恍惚地系好衣带,摇摇晃晃朝屋外走去。

“道长好。”

屋外一匹马,一个人,身后是层层浓雾,诡异指数满天星。

意识本就残留在睡梦中,温试玉吓得没魂,不管三七二十一眼都没完全睁开,就开始念起符咒。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

“停停停,道长您这是……没睡醒吗?”

少年忙出手打断温试玉念咒,略带些迟疑,可能是在疑惑这种脑子不太正常的人也能做道长吗。

温试玉重重晃了晃脑,眼前顿时清明一片,看见来人眉目俊朗,起床气瞬间消了大半,语气也变得和善起来:“公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来找一人。”

“谁?”

“沈七公子。”

少年对答如流,满脸笑意。

“他人现在还在睡梦中,公子确定要去吵他吗?他脾气不大好。”

温试玉看面前公子异常合眼缘,便微笑着提醒了几句。

“那他人在哪呢?”

少年也不和他废话,直奔主题。

温试玉默默让开身子,屋子最里头的床榻上赫然有一团小小黑影蜷在里头,叫人看不真切。

“我与他是至亲,道长可否许我与他见上一面?”

温试玉随意打着哈欠,见状也是答应得非常爽快,想着打发完客人正好可以回自己房间接着睡回笼觉,便头也不回把沈筱衍给卖了。

“沈七?”

“来干嘛啊?”

人生最大恶事之一,便是扰人清梦。

沈筱衍早被门口谈话声吵醒,听见声音就知道是舒琬,语气也是来者不善。

“未来担心你,托我来看你,你这小没良心的。”

舒琬卸了伪装,一骨碌爬到床上,占据了大半位置。

“看你现在挺神气,病也好了?那就回去?”

沈筱衍忙不迭地突然咳嗽起来,话都说不全,脸涨得通红,着实把舒琬吓了一跳,又起来帮他拍背舒缓。

过了好半晌,沈筱衍终是能够开口说话。

“抱歉啊,病气缠身,暂不做回宫打算。”

很官方的发言。

“哥哥怀舟他们现在还好吗?”沈筱衍问得关切。

“真是没良心的,你哥哥有我看着,现在很好,容公子身在槐安,心却在你这头,时不时书信一封关心你的身体状况。”

“小叔现在浓情蜜意,倒也有时间来探望我呀,好感动啊。”

沈筱衍靠在墙上,全程姨母笑看着舒琬。

舒琬被盯得脸色不自然,岔开话题说:“说是探望其实是告别,我被圣人钦定挂帅官博,两日后随军出发。”

沈筱衍差点一口老血直接喷舒琬脸上,没搞错吧,官博那地方老头子是不想要了吗?

朝堂这么多有识之士看不见,请他?

沈筱衍无话可说。

“一路好走。”

沈筱衍脸上露出不舍惋惜的神色,引得舒琬额上一连串黑点。

“来点信心行不行?”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小叔自幼苦习兵法,强身健体,想来定是为保家国安定,护万世太平做准备,是可塑之才,国之栋梁……”

“停停停,别编了,歇会儿。”舒琬一脸嫌弃制止了这个侮辱式的夸奖。

“哥哥知道?哥哥同意?你们要分开?小别胜新婚?!”

沈筱衍想到这点,热血上头,越说越放肆,内心没由来地激动。

“闭嘴。”

某人一想到自己正在和梦寐以求的人热恋,居然还是人尽皆知!反驳的话说不出口,心尖都是甜蜜蜜的。

“乐成啥样了,收敛点成吗?”

沈筱衍恢复冷静,开口质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舒琬。

“走了走了,这次出来本就是去金樽楼买一个人喜欢的吃食,不小心走到这了,告辞告辞。”

舒琬摆手作楫,提到某个人时,眼中的光彩都变了。

真欠啊。

沈筱衍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南天门去,但这样哥哥只会心疼,想到这点,更气了。

*

“嫂子啊?”

奇葩可谓是层出不穷。

沈筱衍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恰好喷在一旁吃松子的小玉玉身上。

“你有事啊?!知道小玉玉价钱多贵吗?!”

温试玉狂怒,温试玉哀嚎。

“你是鬼吗?进来敲门可以吗?”

沈筱衍拿帕子擦着嘴,也是皱着脸怨声载道。

“我那屋漏风,床板还不结实,差点给我摔死,就想着来你这暂睡,谁知道你如此不经吓。”

温试玉凶狠夺过沈筱衍手中的帕子,又小心翼翼地替小松鼠擦拭起毛茸茸的小脸蛋儿,一脸笑意。

沈筱衍恨不得把他也一脚踹到南天门去,却还是堆笑道:“辩才道长玩心真重啊。”

“本道长也是京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好啦伐,昨日有人给唔递了请帖,邀我参与清谈盛会,这玩意三年一度,可见唔这个才华横溢,这个名气……”

温试玉即将吹嘘起来。

“一路好走。”

沈筱衍只想闭门谢客。

“你这话说的太不近人情,待人要和善,不要树敌太多,有没有人教过你?……”

“睡不睡了?现在还早。”

沈筱衍斜躺在床上,玩味地朝温试玉勾勾手指,声音沙哑。

“再过一个时辰,唔就要出发了伐。”

“你个道士,人家请你去作甚?不对,你不是以道士名义去的吧?!”

沈筱衍好似大梦初醒,直起身审视起这个穿着邋里邋遢的温试玉,总觉得这个人自己之前在哪里见过。

温试玉听到这席话,原先笑呵呵的嘴角立即压了下去,有种对号入座被人戳破了的尴尬,想着先糊弄过去,便说:“我就是个道士,你疑心病晚期了哦,是不是在皇宫那种鬼地方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沈筱衍“嘘”了一声,仔细搜索起脑海中关于这个面孔的记忆,百般回想,历历在目。

应该不是他吧?。

“先生去拿点驱邪叶给我驱驱祟气吧,我头疼。”

“哦,好。”

嗯,称呼罢了,这证明不了什么。

就算是他又能怎么着,对自己也没多大意义啊。

世间哪有这么多百转千肠的阴差阳错啊。

不对,可以拜师偷家啊!

华丽蜕变,沈筱衍很吃这套。

“发蠢了。”

一招偷袭。

水珠迸溅到沈筱衍眼睛里,沈筱衍平静地抹了把脸,早已是见怪不怪。

“辩才道长,我又怎么招你了?”

“邪气缠身,就是要趁鬼不备及时驱赶,这里头有说法的。”

温试玉捣鼓着几片烂叶,谎话连篇不带重复。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道长的,道观他开的?大概就是家里有矿吧。

“走不走?”

温试玉问。

“走啥嘞?”

沈筱衍答。

“当我屁股后面的小书童,出去逛逛?”

“想整死我直说。”

沈筱衍拒绝。

*

暮春的曲水流觞宴设在听松楼,满座月白长衫,温试玉一身烟蓝色长袍格外惹眼。

“你先去里厅等我,莫叫人认出来。”

温试玉悄悄对着身旁踢着石子打发时间的沈筱衍说道。

沈筱衍没回答,径自走向屏风后,估计是心里有怨的,被强迫来就算了,还被强迫穿同色衣裳。

亲子装吗?

“先生今年竟赏脸到访,寒舍蓬荜生辉。”

本次组织会谈的东道主听闻温试玉的到来,忙出门迎接,言辞激动。

“老先生这是哪里的话,前几次晚辈实在抽不开身,每思及缺席此等盛会,心中也是后悔不已。”

人际场上的客套话,温试玉说第二,无人敢抢第一。

“公子们快些进去吧,要开始了。”

老者身后的青年催促着,雅厅聚集了越来越多京州的世家子弟。

所谓清谈,便是文人雅士汇集一处,论天论地论心论世间万物,独不论朝堂政事。

听松楼的竹帘尽卷,放任山风携新叶登堂。

“此次辩题——才命之悖,诸位请便吧。”

方才催促众人的青年率先发言:“晚辈认为才高压命,李贺诗谶——天若有情天亦老,才命必相违背,汉朝贾谊若多活二十年,汉赋何止这般气象?”

“楚兄这是何话?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可见才命双生才是正理,魏主曾言——养怡之福,可得永年,知命顺运,才高者也泯然。”

坐在他身旁的另一青年听不下去,抢话道。

一个个青年争先恐后,高谈阔论,场面可谓是激烈万分,温试玉默默坐在席位上,也不插话。

角落突然传来一阵嗤笑。

一位醉酒郎君踹开蒲团,赤足踏着地板,形样癫狂:“诸位怎不提李太白?赐金放还时写《蜀道难》,夜郎流放时作《早发白帝城》——”

“命这玩意,无知者惧,有为者恨,不过沧海一粟,百年后谁还记得谁,管那么多作甚?!”

能活就活,活不了还能死呢,瞻前顾后许多身外之物好没意思。

沈筱衍静坐在屏风后,听至这席话也是心尖一颤。

世上竟有如此与自己志同道合之人!生死观如此高度契合,若不是自己还见不得人,非要跳出来与他攀谈一阵不可!

“小皇子?你怎么在这?”

清脆的女声传入耳畔,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后,沈筱衍眼前倏地一黑,连忙伸手示意对方小点声。

那女孩也不奇,蹲下与沈筱衍保持平视,压着声说:“我是宫宴上坐你对面的那个,还和你打了招呼呢。”

沈筱衍记得这号人,自己与她不过点头之交,当时也是觉得她的装扮举止与他人不同,留意了几眼罢了,自己连她姓甚名谁,出自谁家都不晓得。

“我姓兰。”

“兰大人家的幺女?”

沈筱衍学会了抢答。

“正是。”

小女孩顺手找了旁边一个蒲团在沈筱衍身边坐下,同样认真倾听着外头的发言。

满堂哗然未歇,坐于首位的老者忽然开口道:“诸位且慢,咱们听听三绝先生怎么讲。”

好家伙,温试玉心碎得一片又一片,早知道不带沈筱衍来了,神秘感瞬间消失大半,恐怖如斯。

“……”

沈筱衍微微一笑。

人在无语到极致时是会发笑的。

温试玉心虚地摸了把鼻子,清了清嗓,众人越是期待他就越发觉得不自在,可人前表现仍是翩翩公子那副模样。

“诸君可知劈柴诀窍?”

温试玉最擅长编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诸位可试想我手中有把斧子,此斧锈迹斑斑,斧刃崩了三道缺口,使用时纹理顺时省力,逆时崩刃,”温试玉徐徐说着,手指沾了点水在桌案上笔画,“贾谊之才若顺天时纹理,何至斧刃卷缺呢?”

一个青年发出质疑:“斧锈至此,焉能断木?”

“公子莫急,我这不正说着嘛。

这三处缺口来头不小,头一处崩在唐朝元和四年,韩退之上《论佛骨表》被贬潮州,斧刃磕在瘴江边上。”

“第二处呢?”有人追问。

“柳河东谪居永州,托人带了块永州石,这第二处便是磕于此。

第三处最新,磕于方才我用指作画时。”

众人皆摸不清温试玉究竟想说些什么。

“诸位在此争论才与命,谁又能真正定义才高亦或是寿短呢?

李长吉是才高八斗,世无其双,可最后不过是郁郁而终,我又试问诸位,旁人眼中叹惜于其英年早逝,而他本人心中又是如世人所想略同吗?”

四座寂然。

“才华只是虚有其表,心中造诣才是正道,才如斧,命似柴,二者双生双克,可真正使人郁结于心的,不过是心里那道缺口罢了。

有能者为心中道义甘愿赴死,这不算短寿,平庸者汲汲营营至死,这也非长命。

可偏偏,所谓才高者清醒,世人常混沌,寿短也由此而来。”

竹枝横斜,与玉相配。

“以上只是晚辈一些拙见,诸位切勿当真。”

温试玉怕难收场,怕有人背后说他自大,便不再言语下去。

“久闻三绝先生大名,今日一闻当真是如雷贯耳。”

赞叹声一浪高过一浪,温试玉又假笑着与人客套。

会谈重新恢复热络。

“若有机会,我真想拜于三绝先生名下,做他的学生,想来一辈子也值了。”

小女孩眼中满是崇敬,声音也不自觉得雀跃起来。

“能做他的学生,是很幸运。”

沈筱衍撑着脑袋,心中不说高兴,却也是佩服。

“你是皇子,怎么不去参加清谈啊?”

“你怎么不去?”

沈筱衍反问。

“我是随哥哥来的,女子是不可以向外男露面的。”

小女孩耐心解释道,说到最后越发不自信起来。

“女子男子有何不同,男子能参与各种宴会,能出去抛头露面,为何女子不能,尊崇那些迂腐规矩作甚?”

沈筱衍语气温和,他这人就是有种奇怪的本事,纵使说平淡话也好,攻击性强的句子也罢,他总是能够平静地,不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地说出来,身处其中又像是旁观者,叫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小女孩沉默了,抿着唇在地上画圆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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