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冰冷。

刺骨的冰冷包裹着全身，仿佛沉在万丈寒冰之下。

疼痛。

无处不在的疼痛，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尤其是左肩和右腿，火辣辣地灼烧着神经。

还有一种……彻底的、令人恐慌的虚弱感。身体沉重得像不属于自己。

一丝微弱的光线，如同穿透深海的第一缕曙光，艰难地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千手扉间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眩晕和全身的剧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是冰冷的地面，也不是潮湿的树洞。身下是干燥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干草，身上盖着一件洗得发白、触感粗糙却干净的灰色麻布外衣。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极其简陋的茅草屋顶，粗糙的原木梁柱裸露着，上面还挂着几束不知名的干枯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泥土和某种奇特草药的苦涩气息。阳光从一扇小小的木窗斜射进来，在泥土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这是哪里？

我……没死？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是被人救了？

无数疑问瞬间涌入混乱而疲惫的脑海。他试图转动脖颈观察四周，左肩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

就在这时，茅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道身影逆着门外有些刺眼的阳光走了进来。那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褐色粗布短打，肩上背着一个装满新鲜草药的藤筐。他低着头，似乎在整理筐中的药草，几缕黑色的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了部分面容。

扉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是敌是友？是山贼的同伙还是……

那人似乎并未察觉榻上的人已经苏醒，他将藤筐放在门边的矮几上，动作轻巧。然后，他随意地抬手，拂开额前遮挡视线的碎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扉间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跳出胸腔！

那张脸……那熟悉的、深刻入骨的眉眼轮廓，那挺直的鼻梁，那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唇线……分明就是……

千手柱间！

年轻、健康、充满生机的……千手柱间！与他记忆中兄长最意气风发时的模样，几乎毫无二致！

巨大的冲击让扉间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红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收缩到了极致。是幻觉？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还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恩赐？

那人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榻上那道灼热得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他转过身来。

当他的视线与扉间震惊、迷茫、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深沉的痛楚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他微微一愣。随即，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关切、却又全然陌生的笑容。

“你醒了？”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自然的亲和力，与记忆深处兄长那沉稳厚重、令人心安的声音有着微妙的差异，多了几分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阳光感，“感觉怎么样？别乱动，你伤得很重，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能活下来真是奇迹。我在谷底的溪边发现你时，还以为……嗯，幸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走到榻边，动作娴熟而轻柔地检查扉间身上的绷带。他的手指修长，拂过伤处时带着医者特有的稳定和一丝令人舒适的暖意。他小心地揭开扉间左肩的绷带查看，眉头微蹙：“骨头裂了，还好接得及时。右腿的扭伤也需要时间静养。你昏迷了整整三天，烧得很厉害，不过现在总算退下去了。”

扉间依旧僵在那里，如同被施了定身术。所有的狂喜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眼前这张与兄长一模一样的脸，带着全然陌生的、属于医者的温和关切。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映出的只是一个需要救治的、素不相识的重伤者。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没有半分往昔的亲昵与羁绊。

他不是大哥……

只是一个……长得极其相似的陌生人……

一个在这异世界救了他的……医者。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他默默地承受着对方的检查和照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双沉寂的红瞳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对了，”医者似乎并未察觉到扉间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一边重新包扎好伤口，一边温和地自我介绍，“我是森，是个在这附近采药的医者。你呢？怎么称呼？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遇到猛兽还是……？”

“森……”扉间在心中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沙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扉间。一个……漂泊的武士。”他选择了最符合这个世界的身份，也隐藏了那个曾经显赫的姓氏和过往。

“扉间……”森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笑容依旧温和，“很特别的名字。武士大人，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放心在这里住下吧，等伤好了再走。我这里虽然简陋，但草药管够，保证让你尽快恢复。”

森说着，起身去倒水，背影高大而挺拔，与记忆中那个如山岳般可靠的兄长背影再次重叠。

扉间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异世漂泊，重伤濒死，却遇见了与逝去兄长拥有同一张面孔的救命恩人……这命运，是残酷的玩笑，还是……新的开始？无论如何，他活下来了。带着前世的遗憾与今生的迷茫，在这个名为“森”的医者身边，他漂泊异世的第一站，在一个充满草药苦涩与阳光气息的简陋茅屋中，意外地安定了下来。

而关于眼前这个“森”的秘密，关于自己未来的道路，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