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完

晨光熹微，薄雾如同柔纱，轻轻笼罩着开满野花的山坡。清冽的空气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其中一间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柱间走了出来。他穿着简单的麻布衣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脸色已恢复红润，眼神沉静温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满足。他习惯性地走向屋外那片小小的药圃，那里移栽着附近山林里发现的几种珍贵药草。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脚，他弯腰，动作娴熟地检查着叶片，指尖偶尔泛起极其微弱的、充满生机的绿意，拂过需要呵护的嫩芽。

厨房的方向，传来锅勺轻碰的叮当声和食物渐渐浓郁的香气。

柱间直起身，目光穿过薄雾，落在厨房敞开的窗口。扉间背对着他，正在灶台前忙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为他银色的短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他穿着同样质地的麻布衣衫，腰背挺直，动作利落而专注，正用长勺轻轻搅动着陶锅里翻滚的浓汤。腾腾热气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氤氲出一丝难得的、人间烟火的暖意。

柱间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底流淌着静谧的温柔。他抬步，踏着沾满晨露的青草，向厨房走去。

脚步声靠近门口时，扉间头也没回，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对特定之人才有的熟稔与随意，伴随着汤勺搅动的轻响传来：

“醒了？洗漱一下，准备吃饭。”

柱间停在门口，目光落在扉间忙碌的背影上，又缓缓移向窗外。

两只羽毛鲜亮、活泼灵动的山雀，正扑棱着翅膀，从溪边的灌木丛中欢快地飞起。它们细小的喙间，共同衔着一根长长的、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草茎。那草茎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如同一个小小的、生机勃勃的旗帜。山雀们轻盈地掠过开满野花的山坡，掠过新居的茅草屋顶，带着那枝共衔的花，飞向远处被朝阳染成金红的天空，只留下一串清脆悦耳的鸣叫，在清新的晨光中久久回荡。

柱间的目光追随着那对小小的身影，直到它们消失在绚烂的朝霞里。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玄妙后的平和与感恩。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厨房里那个为他洗手作羹汤的银发身影，温声应道：

“好。”

晨光正好，炊烟袅袅。新的一天，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在溪水的低吟浅唱中，在两人之间无需多言的默契里，宁静地铺展开来。漂泊的契约，在此刻，归于永恒的晨光与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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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这片大陆的游吟诗人口中，渐渐传开这样一个带着敬畏与温暖的告诫：若你在黎明破晓时分，于山林雾霭深处，遇见两位风尘仆仆的旅人——

一位踏着晶莹的露珠，在沾湿的草丛间俯身，指尖拂过草叶，神情专注如采撷星光；另一位则迎着初升的霞光，身形挺拔如松，手中长刃划破晨雾，带起清越的破空之声。

切记，莫要惊扰。

他们或许会邀你歇脚，饮一杯用山泉煎煮、带着草木清香的药茶，驱散旅途的疲惫。

但请谨记，莫要好奇追问——

莫要问那银发的武士，为何在同伴低头嗅闻草药时，目光会不自觉地停驻，冷冽的红眸深处会漾开一丝难以捕捉的暖意，仿佛在凝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也莫要问那黑发的医师，为何在擦拭他那些看似普通的瓶瓶罐罐时，总会格外珍重地抚摸一把样式古朴、柄端缠着陈旧褪色布条的旧式苦无，眼神悠远，仿佛在触碰一段沉入时光河底的、只属于他自己的秘藏。

曾有迷途的樵夫，在暴风雪肆虐的寒夜，有幸得到过他们的收留。摇曳的炉火照亮简朴的屋内，樵夫说，他分明看见墙上并排悬挂着两把刀。

一把修长笔直，刃如寒霜，是武士的利剑；另一把则略显厚重，刀身带着奇异的木质纹理，倒像医者采药劈藤的柴刀。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两把截然不同的武器，刀柄末端竟用早已褪色的红白两色麻绳，紧紧缠绕在一起，打着一个古老而复杂的结。

而当它们被主人各自归入刀鞘时，无论动作快慢，无论相隔多远，鞘口闭合的瞬间，竟会发出完全一致的一声轻吟——清越、短促、带着奇特的共鸣。

那声音，像山涧溪流滴落深潭，更像……两棵根系相连、并肩生长了千百年的古树，在穿林而过的风里，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韵律，低低吟唱着无人知晓的歌谣。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