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周的早读课,总带着点兵荒马乱的味道。文华楼的走廊里飘着各家的早饭香,豆浆油条混着包子的热气,从半开的窗户钻进(3)班教室。叶锦楠咬着最后一口三明治冲进教室时,谢听晚已经在她的桌角放好了温牛奶。
“就知道你又起晚了。”谢听晚用笔杆戳了戳她的胳膊,眼睛却瞟着斜前方——慕淮正低头整理英语课本,晨光顺着他的发梢滑下来,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叶锦楠刚把牛奶吸管戳进去,后颈就飞来一个纸团。她回头,夏竹正趴在桌上朝她挤眉弄眼,手指往后排勾了勾。叶锦楠顺着看过去,墨竹正单手转着笔,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
少了黑框眼镜的遮挡,他的眼睛显得格外亮,瞳仁是很深的黑,睫毛比女生还长。大概是察觉到视线,他忽然抬眼望过来,叶锦楠慌忙转回头,心脏莫名跳快了半拍。
“看吧,”夏竹的声音从后排飘过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得意,“摘了眼镜是不是顺眼多了?昨天他妈来送东西,说他根本不近视,戴眼镜纯是为了装斯文。”
“装斯文?”谢听晚凑过来接话,“我倒觉得,是为了挡桃花吧?昨天放学我看见隔壁班女生给他递情书了。”
“谁稀罕。”夏竹哼了一声,却悄悄从桌洞里摸出一面小镜子,飞快地照了照自己的刘海。
早读铃响时,程潇寒才走进教室。他像是刚跑完步,额角带着薄汗,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领口被风吹得微微敞开。他径直走到座位坐下,从桌洞里抽出语文课本,翻到《诗经》那一页,声音清冽地读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叶锦楠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她的语文课本刚好也翻开在这一页,墨迹娟秀的批注旁边,还留着初中时的涂鸦——是封月尘画的简笔画小狐狸,当时他说她背书时皱眉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狐狸。
她下意识地往程潇寒那边瞥了一眼。他的课本干干净净,只有几处用红笔标出的重点,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利落又清冷。阳光落在他握着课本的手上,指节分明,拇指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过。
“看什么呢?”谢听晚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李老师在看你呢。”
叶锦楠猛地回神,赶紧低下头跟着朗读,声音却有点发飘。她能感觉到,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轻牵在她的神经上,他翻书的动作、转笔的频率,甚至偶尔咳嗽一声,都能让她的注意力悄悄跑偏。
第一节课是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写受力分析图,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叶锦楠盯着那些交错的线条发愣,忽然听见后排传来“咚”的一声——夏竹的铅笔盒掉在了地上,文具滚得满地都是。
“夏竹!”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上课专心点!”
夏竹脸一红,弯腰去捡。墨竹已经先她一步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那支粉色的自动铅笔,就被夏竹拍开了手。“不用你假好心!”她抢过铅笔塞进笔盒,却在起身时没站稳,差点撞到桌角。墨竹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贴在她的腰侧,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
“笨死了。”他低声骂了一句,手却没立刻松开。
夏竹的耳朵瞬间红透,一把推开他:“要你管!”
叶锦楠看得偷偷发笑,转头时刚好对上谢听晚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窗外的香樟树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叶隙晃进来,在程潇寒的后颈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跃动的碎金。
午休时去书香餐厅,远远就看见慕淮在排队。他手里拿着两个餐盘,显然是在等谢听晚。谢听晚拽着叶锦楠加快脚步,路过打汤的窗口时,夏竹突然停住脚步。
“我去买瓶可乐。”她说着就往饮料机走,眼睛却瞟着不远处——墨竹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瓶冰红茶,目光在人群里逡巡。
叶锦楠端着餐盘找座位时,看见程潇寒还坐在上次那个靠窗的位置。他面前摆着一碟青菜和一碗米饭,正低头慢慢吃着,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叶锦楠犹豫了两秒,还是选了斜对角的位置坐下。
她假装专心致志地对付餐盘里的番茄炒蛋,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跟着他的动作走。他吃饭很安静,咀嚼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别人。吃到一半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蹙,起身走到餐厅外去接电话。
叶锦楠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她看见他站在香樟树下,背对着食堂,肩膀微微绷紧,似乎在听什么不好的消息。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得像幅默片。
“在看程潇寒?”
夏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对面,手里捏着没开封的冰红茶,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叶锦楠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地上:“没、没有,我看窗外呢。”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夏竹挑眉,“除了树就是墙。”她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说起来,他好像很少跟人说话。昨天我听见他跟慕淮聊天,三句里有两句是‘嗯’‘哦’,剩下一句是‘不知道’。”
叶锦楠没接话,心里却默默记下了。她想起初中时的季书庭,那个会笑着听她讲废话的男生,她鼓起勇气表白时,他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锦楠,你很好,但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那时的风也像今天这样暖,只是吹在脸上,带着点涩涩的疼。
程潇寒打完电话回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刚才的情绪从未出现过。他坐下继续吃饭,动作依旧安静,只是偶尔会看向窗外,目光放空。
叶锦楠突然觉得,这个男生好像藏着很多故事。他的清冷不是故作姿态,更像是一层保护壳,把自己和周围的热闹隔离开来。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叶锦楠对着一道数学题卡了半天,草稿纸上画满了辅助线,还是没找到头绪。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抬头时,看见程潇寒正低头做题,侧脸在台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哪来的勇气,叶锦楠捏着练习册站了起来。走到他座位旁时,她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指尖都在发颤。
“那个……程潇寒同学,”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这道题……你会做吗?”
程潇寒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的练习册上。他的睫毛很长,离得近了,能看见上面沾着的细小灰尘。“哪道?”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就、就是这个二次函数的最值问题。”叶锦楠的手指在题目上点了点,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程潇寒没在意,接过她的练习册,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起来。他的字迹很漂亮,连数字都带着锋锐的棱角。“这里,”他指着其中一步,“对称轴算错了。”
他的指尖划过纸面,离她的手很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手腕。叶锦楠屏住呼吸,盯着他的侧脸看,阳光从他的发间漏下来,在他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懂了吗?”他突然抬头,目光撞进她的眼里。
叶锦楠猛地回神,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啊……懂、懂了,谢谢你。”
“不客气。”他把练习册还给她,低头继续做自己的题,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锦楠回到座位时,心脏还在狂跳。谢听晚凑过来,一脸八卦地眨眼睛:“聊什么呢?脸这么红。”
“没、没什么,问他题目而已。”叶锦楠把练习册按在脸上,试图降温。
放学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蜜糖色。叶锦楠和谢听晚、夏竹一起走出文华楼,看见慕淮和墨竹已经在楼下等了。慕淮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看见谢听晚就递过来一个草莓味的,墨竹则把一瓶冰红茶塞进夏竹手里,嘴上却不饶人:“看你下午蔫蔫的,补充点水分。”
“谁蔫了?”夏竹接过水,却偷偷把瓶盖拧开了。
五个人慢慢往公交站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叶锦楠走在最外侧,看着前面两对若即若离的身影,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文华楼的门口,程潇寒背着书包走出来,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结伴而行,只是一个人慢慢走着,影子在地上跟着他,沉默又孤单。
“走啦锦楠!”谢听晚回头喊她。
“来了。”叶锦楠应着,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程潇寒刚好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叶锦楠慌忙转回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公交站台挤满了人,叶锦楠被挤在中间,透过缝隙往外看。程潇寒站在离站台不远的香樟树下,仰头看着天空,夕阳的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连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风吹过,带着香樟树叶的味道。叶锦楠忽然想起刚才问他题目时,他低头写字的样子,想起他指尖的温度,想起他清冽的声音。
她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在“程潇寒”那个名字下面,又加了一行字:
他的字很好看,拇指有疤。
车子开动的时候,叶锦楠看见程潇寒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蓝白校服的身影在夕阳里渐行渐远,像被时光定格的画面。
她靠在摇晃的车厢里,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那些关于封月尘的怅然,关于季书庭的遗憾,似乎都在蝉鸣和阳光里,慢慢淡了下去。
而那个叫程潇寒的男生,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只是那时的叶锦楠还不知道,有些涟漪一旦荡开,就会蔓延成汹涌的浪,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反复拍打着记忆的岸。而有些心动,从借一道题开始,就注定了要纠缠整个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