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腊月，京城飘起了第一场雪。
婉清裹着厚厚的棉袄，站在染坊门口呵着白气。院子里，几个伙计正忙着把最后一批"岁寒三友"的料子装车。这是宫里订的节礼，要赶在小年前送进去。
"东家，清点好了！"管事老周搓着手过来，"三十六匹松纹锦，二十八匹竹影纱，还有二十匹梅香缎，一匹不少。"
婉清点点头，从袖中掏出几个红封："天寒地冻的，给伙计们打点酒喝。"
老周刚要推辞，药铺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转头看去，赵明德正被一群孩子围着，挨个给他们发糖瓜。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够不着，他干脆把人举起来，让她自己从罐子里拿。
"姑爷真是好性子。"老周笑道。
婉清没应声，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自从成了亲，赵明德越发像个孩子王，药铺门口总围着一群讨糖吃的小萝卜头。
送布的马车刚走，天上就飘起了雪花。婉清正要回屋，忽见街角转出个熟悉的身影——是巡抚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撑着伞匆匆走来。
"苏娘子，夫人请您过府一趟。"
巡抚府的后院里，夫人正在暖阁里赏梅。见婉清来了，忙招手让她到炭盆边暖和。
"听说你有了？"夫人笑眯眯地问。
婉清手一抖，茶盏里的水溅出来几滴。这事她连赵明德都还没说，只悄悄告诉过娘亲。
"别慌。"夫人递过一块帕子，"我瞧你走路的姿势就猜着了。当年青妃娘娘怀皇上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
暖阁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噼啪"响两声。夫人望着窗外的雪，忽然叹了口气："转眼都二十年了..."
她从柜子里取出个包袱："这是青妃娘娘当年的孕衣，我一直收着。如今给你正合适。"
包袱里是件藕荷色的宽袍，料子轻软如云。婉清小心展开，在衣角处发现个小小的"沈"字——果然又是外祖母的手艺。
"还有这个。"夫人又拿出个锦盒，"是给赵太医的。"
盒子里是本手抄的《产科心要》，扉页上题着"太医院判赵"五个字。
雪下得更大了。婉清抱着包袱从巡抚府出来，远远就看见赵明德撑着伞在路口张望。他的肩头落了一层雪，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怎么不进去等？"婉清小跑过去。
赵明德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怕打扰你和夫人说话。"
两人并肩往回走，雪地上留下一串并排的脚印。路过西街口时，赵明德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他钻进点心铺，不一会儿抱着个油纸包出来："枣泥糕，你最近不是爱吃这个？"
婉清鼻子一酸。她确实连着三天让阿吉来买枣泥糕，没想到他注意到了。
回到家，婉清把孕衣拿出来给赵明德看。少年郎君盯着那个"沈"字发了会儿呆，突然蹦起来翻箱倒柜。
"找什么呢？"
"这个！"赵明德从箱底掏出个布包，抖开是件半旧的小儿肚兜，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个"赵"字，"我娘绣的，说是留着给我孩子用。"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腊月二十三，小年。染坊早早收了工，婉清和赵明德在药铺后院支起桌子，请两家老人吃团圆饭。
林秀芸炖了婉清最爱吃的羊肉锅子，赵郎中带来珍藏的药酒。酒过三巡，老人家们说起当年的趣事——原来赵明德小时候偷喝爷爷的药酒，醉得在药柜上睡了一夜；婉清三岁时把蓼蓝汁当糖水喝，染得满嘴发蓝。
"那时候哪想得到，这两个小捣蛋会成一家子。"赵郎中捋着胡子笑道。
正说笑着，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宫里的太监，身后跟着几个侍卫。
"圣旨到！"
原来太后突发心口疼，太医院束手无策，皇上急召赵明德进宫。
雪夜里，赵明德匆匆收拾药箱。婉清给他系上大氅，往药箱里塞了几个热乎乎的烧饼。
"别担心。"赵明德在她额上轻吻一下，"我去去就回。"
这一等就是三天。除夕那天，婉清正和娘亲包饺子，忽听门外一阵骚动。她扔下面杖跑出去，看见赵明德风尘仆仆地站在院子里，眼下两片青黑。
"太后没事了？"
"嗯。"赵明德从怀里掏出个锦囊，"太后赏的，说是给咱们孩子的压岁钱。"
锦囊里是块温润的玉佩，一面雕着莲花，一面刻着"长命百岁"。
年夜饭时，两家人都聚在药铺后院。赵明德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大碗饺子，才缓过劲儿来讲宫里的见闻。
"太后非说要给孩子当干祖母。"他挠挠头，"皇上还说要赐名..."
正说着，外头"砰"地一声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京城上空绽开朵朵烟花，照亮了半边天。
婉清和赵明德并肩站在屋檐下看烟花。在明灭的光影中，她看见他悄悄抹了把眼角。
"怎么了？"
"没什么。"赵明德握住她的手，"就是觉得...真好。"
远处传来打更声，子时到了。染坊和药铺的门前同时挂起红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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