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灯管在铁皮天花板上嗡嗡震颤,将2002年的午后劈成均等的亮块。林砚之盯着桌上那台CRT显示器——厚重的玻璃屏幕像块暗黄色的玻璃砖,正缓慢刷新着Windows 98的蓝色桌面,右下角的系统时间固执地停在14:37。
“林助理,这份客户资料……”
键盘敲击声突然中断。周明宇的BP机在铁皮文件柜上震动起来,黑色机身跳出一行绿色荧光字:“速回电,恒通合同有变”。他抓过桌上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天线拉出时发出咔嗒脆响,快步走向走廊公用电话的背影撞得隔间塑料板摇晃不止。
林砚之的目光落在周明宇忘收的记事本上。劣质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某页用圆珠笔反复圈画的“互联网泡沫”四个字已洇透纸背,旁边潦草写着“服务器托管费3000/月”。她忽然想起后世总裁办公室里那台永远静音的空气净化器,此刻鼻腔里却塞满了劣质打印机墨水与速溶咖啡混合的气味。
“砰”的一声,周明宇踹开隔间挡板。他额角的汗珠坠在褪色的 Polo 衫上,形成深色圆点:“恒通要压价十个点,说我们的程序不如沿海团队写得花哨。”他抓起搪瓷杯猛灌,廉价茶叶梗在浑浊液体里翻滚,“他们懂个屁!我们的代码每行会比别人少三个字符。”
显示器突然蓝屏,刺目的白色英文字母瀑布般滚动。林砚之伸手按住主机箱侧面的散热孔,金属外壳烫得能煎鸡蛋。这台组装机是周明宇花两个月工资攒的,机箱上贴着半剥落的《黑客帝国》海报,基努·里维斯的墨镜反射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别碰!”周明宇扑过来拔电源,衬衫第二颗纽扣崩飞,滚进堆满软盘的抽屉缝。他蹲下去摸索时,林砚之看见他后颈有道新划痕——上周为了抢在暴雨前搬服务器,被楼道铁栏杆蹭的。
暮色漫进百叶窗时,周明宇终于拨通了恒通老板的电话。他用肩膀夹着听筒,左手飞快地在记事本上涂鸦,铅笔尖在“生存”两个字上戳出好几个洞。林砚之数着他脚边的烟蒂,第七个的时候,听见他突然拔高的声音:“明天上午带演示版过去?没问题!”
挂电话的瞬间,整栋写字楼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刹那,林砚之看见周明宇眼里跳动的光,像他后来办公室里那盏意大利吊灯的微缩版。黑暗中传来老式打印机的咔啦声,原来是周明宇摸黑按下了打印键,白纸从滚轴里吐出来,沾着几粒不知何时嵌进机器的沙砾。
“借你的自行车用下。”他抓起打印纸往帆布包塞,金属拉链齿咬住了衬衫下摆。林砚之突然想起二十年后的深夜,他也是这样拽着西装外套冲进电梯,只是那时手里攥着的是平板电脑,而不是现在这叠还带着余温的A4纸。
楼下自行车棚里,链条转动的咔嗒声惊飞了栖息在广告牌后的鸽子。周明宇跨上车时,林砚之发现他后裤袋露出半截BP机,绿色屏幕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枚埋在时光里的信号灯。
“等我们有了自己的服务器房,”他忽然回头,路灯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栅格状阴影,“就装二十台空调,二十四小时不关。”
晚风掀起他衬衫下摆,露出腰间别着的U盘——那是她上周“借”给他的,借口是公司财产,实则偷偷存了未来三年的互联网趋势报告。此刻那枚黑色塑料方块正随着车身颠簸,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像块藏着预言的打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