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时，后桌男生正用“白雪”牌修正液给同学录上的“QQ号”栏打补丁——修正液在2008年的秋阳下泛着银光，像给即将褪色的青春贴了块透明创可贴。林墨的笔尖悬在“未来职业”那栏半天没动，最后狠狠划掉“老板”二字，改成“程序员”，墨水瓶倒在《英语周报》上，晕出的灰蓝色云团正好遮住报纸头版“神舟七号出舱”的标题照片。
“俗不俗啊？”我戳了戳他那页的“好友赠言”。苏晓刚写下的“祝编程大赛拿奖”被红笔圈成邮戳形状，圈痕里还沾着上周计算机选拔赛的橡皮屑——那天他故意把算法步骤写错两行，让苏晓以零点一分优势夺冠，此刻红笔圈住的字迹正随着他的指尖轻颤，像藏不住的雀跃心跳。
走廊突然传来王胖子的嚎叫：“快看神舟七号！”他举着银色滑盖手机冲进教室，屏幕上翟志刚的手套在太空挥舞，信号时断时续的马赛克里，林墨突然合上同学录，铅笔在裤兜里攥得咯吱响。我想起十年后他办公室抽屉里那枚航天纪念币，背面刻着的日期，正是今天。
晚自习前的大扫除，林墨踩着课桌擦电扇时，校服后襟扫落了我窗台的同学录。纸页散开的瞬间，半张《地心引力》首映票飘了出来——座位号“7排13座”被蓝笔涂改成“8排14座”，涂改液边缘还留着他食指的指纹。“我就说怎么少了半张。”苏晓突然从扫帚后站起，手里捏着另半张票根，两张拼合处，她用红笔画了道歪歪扭扭的彩虹，颜料晕开在2008年的空气里，成了此刻最鲜艳的秘密。
林墨从课桌上跳下来，膝盖磕在桌角也没吭声。他抓起黑板擦往讲台上拍，粉笔灰在光柱里飞旋，混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呛得人眼眶发热。我突然看见他校服内袋露出的文化衫一角——印着神舟七号的蓝色布料，是他攒了三周零花钱买的，昨天还说要珍藏到四十岁。
校门口的小卖部飘来《少年中国说》的旋律，“少年自有少年狂”的唱腔裹着晚风扑过来时，林墨突然转身往回跑。等他气喘吁吁地捏着金色荧光笔回来，苏晓正用橡皮擦去同学录上的铅笔印——那是她不小心画的小火箭，箭头上还写着“林墨专属”。“签名！”他把同学录往她那边推，荧光笔在“未来梦想”栏画出流星轨迹，“以后成了大科学家，我好拿出去炫耀。”
苏晓低头写字时，他悄悄把她的赠言页折成三角形，和那半张电影票一起塞进校服内袋。我站在香樟树下看着，同学录纸页间夹着的还有：被修正液覆盖的QQ号、沾着桂花的粉笔灰、以及苏晓偷偷夹进去的“程序员进阶手册”书签——后来才知道，那书签背面印着的太空站简笔画，十年后成了他们公司首个航天合作项目的logo。
路灯亮起来时，林墨的同学录在石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职业规划”栏的“程序员”三个字被夕阳镀上金边，旁边那行小字“和苏晓一起做个能上太空的程序”，正随着晚风轻轻颤动，像一颗即将发射的少年心事。远处，神舟七号的新闻还在小卖部的收音机里回响，而那些关于遗憾的叹息，此刻还只是少年衣兜里半融化的糖。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